阳光一波又一波地穿过紫藤花洒落在摆放着书本的膝头,回廊九曲十八弯,蜿蜒幽曲地伸延向远处。脚边是一条闪着不定光泽的小溪,溪水清澈莹碧,淙淙流淌;两岸百花盛开,万紫千红。远处,是一带假山,山不高而清雅,树无多而静美。
这是二十几年前的曲园,当时的我正坐在萃花园里享受着阳光、空气和自然之美,膝头摆放的是有关鲁迅先生的书。说实话,那时疯狂地痴迷上鲁迅,原因是多方面的。中文系的卜召林先生开讲《中国现代文学史》,他操着浓重的日照口音,娓娓讲述着鲁迅的人生传奇和文学创作,展现在我面前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精神大境界,这恐怕是其中最为重要的原因。
说到卜召林先生,忽然就想起那时曲园的中文系。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和九十年代初,曲园是个藏龙卧虎、才人辈出的地方。做过恩师的孟蒙先生参加过抗日地下斗争,曾打入敌伪组织,救过党的高级干部。建国后屡遭磨难,最终得以昭雪。他讲当代文学,优雅的语言,纯美的动作,莫测的学问,令人慨叹不已。我们一百多位喜欢文学的年轻人组织成文学社,常常邀约先生搞讲座。作为组织者,经常聆听他的教诲,当是受益匪浅。临近毕业,去先生家做过长谈。他坐在简陋的沙发上,我则端坐在他的对面,很近的距离,一点隔阂的影子都没有。他给我讲鲁迅与南戏,这是他当时研究的方向,对我来说该是一个未知的领域。那天下午,阳光融融,窗外,有清风流过,与所有清新美好的日子没有什么两样。
我发疯般地钻入曲园图书馆,查阅有关现代文学的书籍,全然不管周遭的一切。由鲁迅读起,把郭沫若、茅盾、巴金、老舍、曹禺等的作品一股脑儿读了个遍。当时的想法很单纯,以为把所有的作品读完,就可以和那些在讲台上滔滔不绝、眉飞色舞的教授们同起同坐。现在想来,感到有些好笑。我囫囵吞枣地读了那么多,收获甚微。一旦发现这个问题,我开始朝着一个方向走,精心选择读鲁迅的书。曾找过曲园的教授单列一个有关鲁迅先生的书目,一直读了很久,很有成效。
有一次去李新宇先生位于曲园北区的家中拜访,谈到鲁迅,相得甚欢。其实,我哪里知道,那时他在鲁迅研究领域已经名气大振。以我的浅薄和无知,诉说着新的发现,言不择句地胡乱说上一通。李先生只是静静地坐着,微微笑着,不插话,不评论,一直听。说到最后,我自己都感到话实在太多,向他道歉。李先生温和的、平易近人地向我解释。握手道别后,心里自是暖洋洋的。后来,李新宇先生做了教授,去了吉林大学,再后来,到了南开,做了博士生导师。见面的机会几乎没有,但时时看到他的研究作品。有几次他在博客上给我留言,还是感到心里温暖一片。
那时的曲园对鲁迅先生都是崇拜有加的,只有张元勋教授敢于向权威说不。张教授也是曲园中富有传奇色彩的人物,北大中文系的学生,因参加学生运动被捕入狱八年,出狱后参加劳改,几经周折得以平反。他专攻先秦两汉魏晋南北朝文学,研究深入细致,时常有惊人的发现。他曾经写过一篇《林昭之死》的文章,满含热泪诉说着一个时代的悲剧,读来令人悱恻。他给我们这班学生讲过监狱的生活,在呵斥和枪口的淫威下,他没有垮掉,当是生命的奇迹。我和张教授谈论过鲁迅,他发表了独到的见解,是我从未说听到过的,惊讶而又好奇,眼界很是开阔,像是受了生命的又一次洗礼。
我单纯而又幼稚,凡是鲁迅的敌人,就是我的敌人。文学研究会与创造社的舌战本与我无关,但还是对郭沫若先生有些不解。对朱安女士满是同情,对许广平能引领鲁迅先生冲出旧式婚姻的殿堂感到由衷地敬佩。周作人与汪精卫同流合污这件事,让我对他恨之入骨,甚而至于连同他以前与鲁迅两人的恩恩怨怨也全记在他的头上。
感知鲁迅还在于他不断地提携年轻后进,特别是东北作家群,萧军、萧红,还有后来的端木蕻良都曾得到过他的资助。特别是萧红,在萧军去世,与端木又终至分手,无着无落时,依着鲁迅和许广平生活,真是让人唏嘘不已。在所有与鲁迅接触过的青年人中,独独不满意于高长虹,借着去鲁迅家去之机,暗中想博得许广平的欢心,结果被鲁迅窥破,反戈一击,指责谩骂,鲁迅很是伤心,而又无奈。对于这个人,和其他文友说起时,道出了我的气愤和不满,不过,也有人与我的看法有些不同。
在我的印象中,周海婴永远是七八岁的光景,站在自家的院子里,问鲁迅先生什么时候死。孰不知岁月轮回,几度沧桑,周海婴先生也已变为老人。前些日子听到先生去世的消息,自是哀痛一番。
鲁迅先生给我印象深刻,在生命的历程中给予了无数魂灵上的慰藉。他的品格和精神力量时时闪耀着光芒,与日月同辉。尔今,离开曲园已二十多年,恩师们也已渐渐散去,在各自生活的地方做生活的梦,对他们,我应该献上深深的祝福。
不知现在的曲园中还有没有像我那样执着于研究鲁迅的热血青年,还有没有像我那时一样做着文学幻梦的学生。任清风飘飞,岁月流淌,我的那段与鲁迅先生相处的日子将永远铭刻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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