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很凉。
我在公园漫步，准确的说是慢步，并非我不想走快，而是我前几日累积的肌肉酸痛与白天练功的疲惫让我无能为力，只得竭力控制着步伐的幅度，使身体不至于感到不适。
当然，也并非所有的东西都是这样，我好歹也还有习习晚风来抚慰一下酸痛。
公园里灯不多，放眼望去，有光的地方没有几个，而老年人活动中心恰好就是其中一个。
在本不该是我去的地方，一个束发之年的少年混在一群暮气沉沉的老汉中，总是令人感觉十分不正常，但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鬼使神差之下，就踏了进去。
进去后，我又该往哪走呢?棋牌室?
我望了一眼右手边那群闹哄哄的、脸上泛着一种只属于赌徒与酒徒的红光的老年人后，立刻放弃了这个想法。
于是，我的目光自然而然地飘到了阅读室里。
“看看书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我如是想道。
然而，我又一次大失所望了，所谓的阅读室里根本没有书，有的仅是一些杂志与报纸。
“没有——”
一种儿童特有的尖锐声音忽然传来，我对这种声音有些讨厌，眉头不由地皱了起来，然而周围正在读报的老人们却纹丝未动，也不知是因为人老了耳朵有点背，还是因为对此习以为常了。
我没有想到，这一声讨厌的尖叫却给我带来了惊喜——原来这个阅读室内别有洞天，在书架的尽头有一个敞开的小门，里面是一群下棋的人，声音正是从中传来的。
不得不说，虽然同是安静的老人，下棋者就是比看报纸的多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与韵味。
我不愿像那个不懂礼的小孩那样破坏这里的氛围，所以我踮着脚，一小步一小步地踱进了这间小房间，随手搬来一张凳子，轻轻放下，坐在两位老人前观棋。
我没有先看棋下得如何，而是先去打量那两位老人。
他们老人一人穿黑衣，一人穿白衣，穿黑衣的老人执黑子，穿白衣的老人执白子，一个落子平缓，一个却落子迅速，一个下法保守，一个却下法激进。
当我的目光连同他们的目光一起落在那张布满黑白子的棋盘上时，我似乎真的从中看到古代战场上，“龙战于野，其血玄黄”的惨烈，“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气魄。
我笑了，“好一对对手!”
此时，局中的形式已成胶着之态，黑方左右突进，白发步步紧守。
白衣老人在几分钟之前就抽出了一根烟，但由于黑方逼得紧，始终夹在手里，没空点烟。
黑衣老人下得太快了，他的棋路早已经超出了他对大局的把握，虽然现在看似压制了白衣老人，但如果有有心人审视全局就会发现黑方溃势已现。
想来是白衣老人也发现了这点，于是神色轻松了许多，那根一直夹着的烟也终于是有机会点上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脸上的沟壑更深了，上面还沾着几根半黑半白的落发。
“这棋不好走了，嘿嘿，不好走了。”他似笑非笑，自己在那自言自语，但那话又像是说给黑衣老人听的。
黑衣老人的确没有那么轻松了，棋局四处被牵制住，再突进会被牵制得更多，不突进也未必能保住黑子。
他显然是意识到了局势的变化，竟是有所改变，放慢了下棋的速度，不过，风格依然激进，也同样继续突进的走法。
只不过这一回，他那鲜明的激进风格里藏进了一丝难以发现的细腻，老人掩饰得很好，他的对手并没有发现。
接下来，黑衣老人开始四处落子，故意造成一种已经放弃，想要拖延时间的感觉，以迷惑对手。
白衣老人一手持烟一手执棋子，吞云吐雾，优哉游哉，彷佛胜利唾手可得，却不知这烟气缭绕的棋盘上，正杀机四起。
“啪!”一枚黑子重重落下，局势骤变，白方的大好形势急转直下。
随着这一子落下，五六处与白子纠缠不清的黑子连成一体，网住了白方的一条大龙。
随后的几子，白方的情况更加糟糕，白衣老人脸色苍白，恰好与衣服搭配，而黑衣老人的脸上则渐渐显现出一丝狡黠的笑容。
此刻，我已完全明白了。
黑衣老人从他中局溃势陡现时就开始布局，布一个很大的局，一个死里求生的屠龙大局!要是成了，吃掉白方一条大龙，赢得最终胜利;被发现了，则前功尽弃。
这一招可谓是险之又险。
谁能想到这小小的七寸棋盘里藏了这么大的凶险与诡诈?
这盘棋看到这已不必再看，白方必败。
我思索着黑衣老人的这一手漂亮的逆转，思索着黑白双方的你来我往，步步杀机，思索着白衣老人的平缓，黑衣老人的激进与深藏其中的细腻。
在恍恍惚惚之间，我走出了屋子，回到了晚风习习的公园小径，迷离的灯光下若有所悟。
人生如棋，焉知输赢?
【作者：wangqi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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