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四月

　　同早春三月的新鲜青翠不同，四月是妩媚烂漫的。三月里清清凛凛，浅绿鹅黄，适宜于群山万绿中寻盎然发生机，而四月则恰宜园中春花千朵万朵压枝低。

　　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的苏州古街道俱是衣香人影匆匆而过的游人，山塘街、观前街这等繁华处已无多少看头。这合的江南，并非是我意愿处的江南。

　　苏州人的精致小日子是远离大众繁华地的，多弯弯绕绕深藏于巷中。四月靠中旬，柳絮飞时花满城，姑苏全城艳阳天里无一处没有团团飞絮，从平江路过桥而行，走至钮家巷，行人三三两两，正是午后熏风日高。

　　我是慕着巷中两家书店而来，一为“文育山房”，一为“十方书屋”，是苏州最为有名的古旧书店。若说书店，“猫的天空之城”似乎成为了苏州书店的代表，然而盛名之下其实难副，昂贵的明信片、工艺纪念品外就是畅销书，其环境、茶点确乎是一个小资所在，却谈不上真正的“文艺”。山塘街街口所开的书店，打着书店的名号，进去却无一本书，让人啼笑皆非，可细想，这等繁华地自然是这等书店的。

　　两家旧书店店面都极小，装潢设计简单，店内顾客多是有些年纪的人。书架上摆放的是一些繁体古籍，皮壳破烂，罩上了塑料包装，铅笔标注价钱，极其昂贵，薄薄一本册子竟要三四百，稍厚的就上千了，书店的主人确乎是个富豪，坐拥半壁财富，但主人们都是衣着素朴的文人。文育山房的主人是一位八十好几的老先生，如今还在店内日日著书，是老苏州的一位活历史文人，店内许多医学类的古籍，是老先生的骄傲。我老早就在心里打算着一访苏州的老书店，这总算是见着了，但一入这古朴的书店，于我来说却有几分附庸风雅的意味了。书店的主人就守在姑苏的老城区，不顾问两头观前街、平江路的繁华，只对着巷子的花开花落，令人艳羡的浊世清闲。

　　钮家巷除却两家闻名的古旧书屋，同时还有一家精巧的“沈氏笔庄”。店主是位眉目安详的老妇人，自顾自坐在门口制作着毛笔，纯手工的毛笔不多见了，笔是很好的笔，买了一支，上刻三字“云翁意”。

　　整条钮家巷都飘飞漫天的柳絮，柳絮吹着团团在脚下打卷儿，游丝无定，这种场景下，人就像喝了一口小酒似的走在路上。苏州人分外有些审美意识，这极为明显，随意一户人家的院儿里栽些常绿树，再随意堆些砖块盆栽，斜搭着电线杆，就非常好看，连店门上头挂着的床单都同红色的漆门分外搭调;一位老太太靠在木桌子上打盹儿，忽而扭过头来瞅上人一眼，她的粉红帽子、紫红毛线衣、大红棉鞋配着红黄的窗格、桌椅，色调和谐，莫不知是特意还是随意的美;桥下青石板台阶上也有妇人在洗涤被单，不管不顾游客的哄哄闹闹纷纷扰扰，自顾自洗着，头也不抬，这正是江南洗涤被单的好时候。苏州午后生活充满了暖色调的温和。

　　离开钮家巷后又步行去怡园，天气灼热。比之狮子林、拙政园，怡园虽然同样是苏式园林的代表，但游客稍少。姑苏区的几座园林多有相似之处，大同小异，虽然难免有些倦怠，但是细看之下有许多不同之处的赏玩点。怡园的名字不够气派，一听就属于小家碧玉类的私人园林，进去却比环秀山庄要大很多。怡园的修筑很有妙味，曲栏回合，隔一道露一弯，方位不同，则眼观处的景致不同，不嫌大也并非紧凑;园里许多美人靠，随处可歇息，而地势高低，可俯瞰可仰观，游人可闲坐无语或行走吟赏;池上假山后生着葱葱郁郁的兰草，亭子下又生了几大丛木绣球，深绿叶、柔绿花，清新秀逸，绿绣球后一圈有些糜烂的芍药花，娇艳的紫红，整个园子红绿交杂，色彩纷呈，把园子活泼起来，倒也只有春日才这般热热闹闹的;怡园的特色之一是有一面壁镜直对池上假山，镜中可窥池上风光，水色融融漾漾，青枫翠叶度风而来，游人歇在美人靠上对镜又可一览风光;怡园第二特色是其建筑的命名，藕香榭邻水，《红楼梦》中亦有此名，锄月轩取自宋刘翰“惆怅后庭风味薄，自锄明月种梅花。”，锁绿轩取自杜甫“江头宫殿锁千门，细柳新浦为谁绿。”轩外古木参天，树林阴翳，诗句意境合景。

　　四月里的这次出行是非常惬意的，艳阳天即使浓烈人的心情也颇为高炽，一年里只三十个不可多得的四月天，花儿都烂漫可爱，只等着人来一睹芳容，这短暂美妙的春日时光麻痹了人的时间知觉，同时也片刻地将纷纷扰扰事抛之脑后，人人都同这些花儿似的皆大欢喜，捡着好日子愉悦自己。我更为欣赏的是苏州的质朴古意，即使巷外车马喧，游人来无定，苏州人还是把巷子里的日子过得自自在在、逍遥惬意，且不管你们的时髦闹腾，依旧晾着被子晒着太阳打着盹儿，老狗躺在路中间半眯着眼，人也伏着木桌半眯着眼，太阳把棉花被打的蓬松，人晒够了太阳夜里又躺进了日光里，唉，这琐碎却又实在的生活，这凡俗又美妙的生活，苏州真是把二者融合的太完美。

　　【作者：邹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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