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骑出三只马路当，他才觉得真正驯服了这匹小电驴。尤其是在滚滚车流中穿花绕蝶般轻松自在的感觉，让他仿佛找回了当年驰骋商界的应付裕如。
不由得不佩服女儿的预见。她说“明光里”在市中心，停车特难，非要他骑着小电驴过去：“路上也不用担心堵车！”
正是下班高峰时段。
满眼车轮滚滚，一路碾压过颗颗焦急的归家之心。每一辆汽车都在痛苦闷哼，他听得出它们的主人五内翻腾如暴跳猛兽，空有利爪尖牙却无用武之地。在红灯跳转绿灯的一刹，怒吼一声，还没冲出几米远，又只得踩住刹车，悻悻狺狺而语。
晚风吹动鬓发，有如那段自行车岁月。第一次带着青涩的她去小镇上看电影。自行车和身上的白衬衫都是借来的。天色不早了，他有点急，暗里责怪自己不该多上那层油，虽然车子看起来油光锃亮，但是鸿来雁往半年多才壮胆约她看的第一场电影眼看就要开场。
他觉得膝盖往下的力量每一记都是铁在墩上的锻打。风呼啸过耳际，她害怕得揪住他的衣角却不肯出声。他感觉背后火山般的灼烧如层层涌浪。忍不住频频回头看她飘飞的发梢与裙摆。
咣！
还没弄明白别到了什么东西，车子已经翻倒在路旁的稻田里。两只车轮比电影胶盘还要转得快。他一脚踩进稻田里拉起她。一手泥，也一手汗。待她在田埂上站定，立马放手，手心里似乎被烙出了火泡。她用力拧干裙角的泥水，发梢又有水滴滴嗒嗒从肩背上蜿蜒而下。他伸出手，却窘迫得不知该帮哪处的忙。
车链卡住了。电影是赶不上的了。就是赶过去也进不了电影院。电影票被沤烂了。
他的心都皱起来了，想起读到过的老话“欲速则不达”，每个字都是一根鞭子，狠狠在心上抽出道道血痕。之前着力蹬车急崩满背的汗滴好似一件铁衣板结在身上。白衬衫在暮色里依然白得分明，泥水糊在心头。
她却咯咯笑着，甩甩滴水的发，说不如就这么走回去吧！他有点意外，心里仿佛有蜂针在刺，不怎么痛，而有点痒。她发梢散开的香味，他辨不清是蜂花牌的还是海鸥牌的，反正很好闻。
推着无法再骑的车，在满天星斗下听她絮絮讲读过的书看过的画，四野蛩吟虫唱，车轮声滴滴沥沥。
连风都慢下来了。
然后……
然后，他们的女儿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了。“明光里”茶座，他是知道的，女儿选择那里真是有心，古人诗云“良人执戟明光里”，今天他要在那里见见她的那个“他”。
又是一个红转绿。
车流奔闸而出。一辆黑色奔驰急转拐弯，小电驴的速度还没拉起，就“呯”然撞上了它的侧脸。车上跳下的年轻人，皮鞋锃亮，眉头紧锁。
他立马进入备战状态，准备迎接一场暴风雨的袭击，甚至已经想好了回击的台词：“你转弯，应该让我直行……”他不由地为自己老而不衰的灵敏反应暗暗喝了一记彩。
年轻人转过车头急切问他可曾受伤，又不放心地给他递上名片，叮嘱他有事可以电话联系。然后又是一迭声地道歉。
他准备好的台词没有发挥作用的机会，一时又反应不过来，不免有点懊恼。
年轻人已经在接电话，紧锁的双眉一下子打开，恨不得飞出鬓角去。
“快来了，就来了！……去花店取一束花，拐弯时碰到了一辆电瓶车……不，不，不，没事，人没事，车也没事……”
他看到街角的花店前，花开如蓬蓬烈焰。
“知道，知道，“明光里”6号包厢，忘不了……肯定不迟到，第一次见你爸，能迟到吗？来了，就来了，好，好，好……”
他骑回小电驴，回头笑道：“这次恐怕要迟到！”
那个捧花的年轻身影呆立当地，多么像当年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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