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子，去了

枚儿给我打来电话时，身边正放着《青花瓷》这首歌。如子的死讯传进我耳朵里时，我还沉浸在那音乐之中。放下电话许久，我都不能从枚儿那低沉哀痛的声音中回过神来。抬手关了音乐，那唱到半截儿、抑扬婉转的曲调变倏地钻进了冷冷的空气中。

如子，如子。已有十几年不曾听到过这名儿了。那个傻呆呆的口吃的女孩儿，总是穿一身土里土气的衣服。记得一个同学说，如子那身衣服就是专门为了打扫卫生准备的。

当然，她人高马大，很有气力。就是男生干不动（或者说不想干）的活儿也是由她一人完成的。而老师也总是很喜欢把她的名字挂在嘴边，一会儿是叫她搬张书桌啦，一会儿又是叫她把厕所的死角清理干净。如子却也总是低垂着眼眉，一副很顺从的样子。可她的这种顺从却从来只会招引来更多的嘲笑和指使。

“如子……”我和枚儿也常学着老师的腔调要她给我们打水，帮我们抹玻璃，当老师看见她一个人在吭吭哧哧、笨手笨脚地噌那原本还算明净的玻璃时，就会大声地责怪她把好好的玻璃越弄越脏。而每每此时，却是大家伙看笑话的好时机，有人停下手里的事，直着眼睛望如子那对水灵灵满含惊恐的眼睛。而我也常常怀疑，那双还算漂亮的大眼睛，怎么会安在如子身上。

尽管她一向是做卫生最卖力气的人，但她的书桌和椅子却是我们班上最脏的。因为总会有人使劲用脚踩那堆烂木头——发着霉味儿、焦黄的木头。就象如子她那张脸，呆滞的目光里有着我们看不懂的快乐。

如子还是蛮干净的，她会用抹布把那小小的椅子擦了又擦，然而不知班上哪个人某天来了精神，要给班里做点贡献，于是如子那块破布团便不见了踪影。如子坐在最后一排，但却并不全因为她个子高。

在小学升初中的那场考试前一天，我看见如子的妈妈拉着她那只粗糙的大手，很焦急地往学校赶。当时我暗暗地笑着，如子啊，你真的可以不用考试了。因为整整六年来，你的成绩，不论哪一门，都没到过50分！

那个上午，就是我见到如子的最后一面了。这么多年来都没想到过这个人，甚至从没觉得身边有过这么个同学。而直到今天，直到那通不长的电话完了，我都还不能马上从记忆里搜寻出和如子这个人有关的点滴。

我知道的那个如子不管上学亦或放学都是独自一个人走。她从没有叫上过同学，当然，也从没人叫着她一道回家。每次考试结束，其他人都会如释重负一般嬉闹着，玩笑着，只有那个土头土脑的如子愣在一旁，没人问过她考得怎样，她也从不在意别人称她为“降班生”。更多的时候，她喜欢一个人坐在她那小小的天地里发呆，而这也就成了同学们开玩笑的话题。

有时我也很想和她说说话，可在我们班上，若非不得以是谁都不会和如子多说两句话的。而我们的班长更是从不搭理她，如果一定得叫她，便称做“喂”，而如子也会笑着答应，仿佛那冰冷的语气就是专门留给她的。

如子大我两岁，她今年27了，像她家那种境况本就很难找到婆家了。更何况如子整天这副傻呆呆的样子呢。其实她也不傻。因为她看我时的目光和看别人时的不同——至少，我没骂过她，更没捉弄过她。有时我也会叫着她帮我做值日。而即便我不叫她，她也多半会自己跑来抢着干的。

据说那个中午，狭窄而肮脏的小道上一个三五岁的小童跑来跑去地玩耍。一辆摩托，发疯似的狂奔着，大人们惊呼着，而那个小童呢，早已吓呆了吧。还好如子救下了他。当有人忙着掏手机拨120时，旁边的人会多句话：“她是个傻子，还费那事干嘛！”

如子一定是傻到以为自己的身躯可以抵挡住摩托。可她毕竟做到了。完好无伤的小童又蹦啊跳啊玩儿去了。而如子却再不会起来了。

枚儿哽咽着告诉我这一切。而我僵硬的唇边只挤出些许困惑和遗憾。但在电话那端，枚儿一向清高的脸子上，又该会是怎样的表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