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退休生活（六）

??谨以此文献给我耿直率真的爸爸和勤劳善良的妈妈，祝天下的爸爸、妈妈健康、快乐、长寿。??——题记??我上小学的第一天，下午放了学，父亲就亲自教我煮饭，该放多少水、下多少米，饭开了该留多少粥水（我们家乡把饭汤叫做粥水），如何闻香掌火候，等等。从那天起，我就正式当起了“伙头军”，负责家里的晚饭。逢上放假，还要负责午饭。我这“伙头军”一当就是十年，一直到我高二转学出城里读书，才结束了我的“伙头军”生涯。??在我不煮饭时，就是母亲煮。买菜、涮锅、下米、洗菜、炒菜等等诸事都是母亲来做，父亲主管看铺，做生意。因此，在我们几姐妹看来，母亲做饭、父亲吃饭，那再平常不过。自从父亲去东莞做生意以后，慢慢的，我们发现家里买菜煮饭的居然是父亲。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父亲从光吃饭、不进厨房的“老板”退居而为上街市买菜、忙一日两餐的“家庭主男”。不知道父亲是怎样完成这个角色转换的。??刚从东莞退休回来时，父亲口重，煮的菜放盐多，咸得不得了。我每每一边吃着父亲的菜，一边跟父亲说：“老爸，你这菜好好味哦。”在广东话里，“好味”有两重意思：一是指味道好；一是指太咸。而我这话就两重意思都有：父亲的菜色、香、味俱全，令人食指大动，只是太咸了点。坐在我旁边的小妹却是另一番说词：“爸，这菜好好吃啊，我要把它们吃得一点不剩。”父亲得意的“哈哈”一笑，志得意满，问我们：“好好食？真系好好食？（很好吃？真的很好吃？）”然后用广式普通话说：“味道好极了。”话音一落，全家人“哈……”大笑起来，只不过是各笑其笑：父亲是有心逗我们笑、而我们真笑了、他也跟着笑，我们则是为父亲那不咸不淡的普通话而笑。母亲的笑却比我们更多一层意思：她笑父亲自诩厨艺好、自以为得儿女追捧，其实这菜咸得难以入口。因此，母亲每每斜眼瞄着父亲，轻声斥道：“好快点食啦，成日系度诌三诌四（快点吃吧，整日价的胡言乱语）。”说时嘴角含嗔，双目顾盼生辉。父亲见母亲斥他，不以为忤，“哈哈”一笑，意犹未尽的继续问小妹：“真系好好食？系酒店都食唔到甘好食嘅菜耶？（真的很好吃？即使在酒店也吃不到这样好味道的菜？）”小妹一扬头，说道：“酒店的菜直程是垃圾！！又贵，边有得同爸爸您嘅菜比！！（酒店的菜简直是垃圾，价钱又贵，哪比得上爸爸您的菜！）”父亲要的就是小妹这话，“哈哈”一笑，心满意足。??父亲的菜用了几个月时间才慢慢的淡下来。有一次我们姐妹回家探望二老，发现父亲的菜居然跟我们的口味对上了，才知道父亲这几个月来不停的培养新口味，一直到跟我们的口味对上为止。父亲的口味能淡下来，这其中当然不能忽略了母亲的功劳。母亲恼怒时，会沉着脸斥父亲，父亲总会默默的在一旁听着，有时会轻声的解释几句。可以想见，母亲肯定没少劝父亲少吃盐，在母亲的日日监督下，父亲才得以成功的把口味淡下来。??父亲的汤煲的五花八门、不拘一格，却最是养人。小妹是父亲的汤的忠实“蕃薯（Fans）”，汤喝多了，人也养得白白胖胖，珠圆玉润。??一次，我们姐妹回家探望二老。父亲熬了一锅野生何首乌煲老鸡汤。妹夫喝着汤，对妹妹说：“你应该好好学学你妈，看你妈妈煲出这样够火候的汤。”站在一旁的父亲听了，说：“你又错嘞。”我们姐妹登时“哄……”一声笑开了。妹妹笑道：“这汤是爸爸煲的，不是妈妈。”父亲在旁边一个凯旋将军般，看着我们得意的笑，说道：“好好饮耶？好饮就饮多两碗（很好喝啊？好喝就多喝两碗）。”??我最是挑肥拣瘦，一般的汤不喝，这时见是用野生何首乌熬的汤，可补哩，早用一只深底铁盘满满盛了一盘，“咕嘟、咕嘟”的直灌进肚子里。父亲在旁边看我喝得痛快，猛招呼说“再去勺、再去勺，锅里还有好多呀”。最好是人人都装了一肚子汤，父亲犹觉是“汤逢知己千碗少”。??爷爷去世前，也是负责家里的一日三餐的。本来在爷爷退休前，家里的所有事情，包括儿女读书、生病以及田地里的庄稼等等，爷爷是一概不管，全都交给奶奶。他只管他的营生。一家八、九口人的家务就全压在了奶奶的肩膀上。爷爷退休时儿女俱已成家立业，分开来住，爷爷家里就爷爷和奶奶两口人吃饭。退休前连儿女生病都少理的爷爷，退休后却当起了每天街市买菜、早晚围着灶头转的“住家男”。爷爷是八十年代后期退休的，那时我正读初中。记得每到饭时，爷爷就上街走下街、下街走上街的四处去找奶奶回来吃饭。儿女离家立业、孙儿早过了绕膝之年的奶奶，一身轻松，经常到街坊家串门，或是到地里给花生、玉米拨拨杂草，又或是上山给儿孙们弄些草药，浑不将这吃饭当大事来看。每每到得爷爷找得满头大汗、火恼气恼时她才悠悠然然的出现。于是这老夫老妻就奶奶在前、爷爷随后，慢慢的向家走去。爷爷边走边骂，骂奶奶不好好在家坐着享享福，四处去、大日头下晒着、自找贱。奶奶生得一张巧嘴，那会输给爷爷了？于是这老夫老妻一句来一句去的回家来，爷爷赶紧勺饭、端菜，奶奶则端坐于沙发上，慢慢的喝粥水。爷爷气鼓鼓的，边骂奶奶不是上等人、享不得福，净是去山里、田里、地里干那些下贱事，一边把奶奶爱吃的菜都垒上奶奶的饭碗里，直堆得小山般。奶奶浑没当回事，拿出烟纸来包支烟，直到抽完了一支烟奶奶才去看爷爷给垒上来的菜。奶奶拿筷子一块块挑出，这块老了，那块韧了不好吃，直到碗里只剩五、六块肉，奶奶才罢手。爷爷恨得牙痒痒，却也无可奈何。????2007-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