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 键 词: 梦 游 高中高三 4400字
字 数: 4400字作文
本文适合: 高中高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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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我漫不经心地瞥过水泥电线杆时,那个嘎吱作响的声音就闯进了耳朵里,眼前浮过几点扬起的尘土,我知道车来了,我上了车。马路并不平稳,像是铺在海浪上,时起时伏的,我看到老伍握着方向盘的手在抖,那并不是因为车的颠簸,是他心里堵得慌,像塞了几把草,那叫欲哭无泪。怎么就死了呢?我随便地一问,昨天喝酒时还挺好的,怎么就死了呢? 老伍咳了几下嗓子,没有说话,我看他眼神木讷,也没有多问。只感觉头昏沉沉的,像是醉过。我想昨晚肯定是喝多了,肯定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总会在半夜起来喝酒,我想可能是从认识陈磊的时候开始的。我们认识并不长,他是老伍的老同学,一个月前从南方回来做生意。那天老伍拍着我肩说,你总说你酒量好,这次我给你介绍个朋友,你见识下。这个朋友就是陈磊,他爱喝酒,也很能喝酒,但他却只喝啤酒,不知道为什么。正如我不知道为什么总会在半夜起来喝酒一样。第一次和陈磊喝酒的那个晚上,回家后感觉口渴,我也没在意,就睡了。后来越来越渴,渴得受不了,不得不爬下床喝水,但奇怪的是我喝光了一瓶矿泉水却没有丝毫感觉,反而像吃了盐巴,嗓子干渴得火烧似的,突然想喝酒,想喝啤酒,当时心里只有这一个念头:想喝啤酒。于是半夜敲醒了便利店,拎了六瓶酒出来,直接坐在街旁的石阶上,一瓶接一瓶地喝,我听到店主骂我神经病,我不理会,我只是感觉爽快,像是经历了我这一辈子最舒服的事。然后我躺下了,躺在凉冰冰的街道上,哈哈大笑,不停地笑……后来我就没有知觉了,总之醒来时是躺在自己家的床上,只是姿势有些怪:双脚架在枕头上,头斜到了床角,整个身子执拗地拧成了弧形,感觉很累。
陈磊是凌晨4点左右的时候被人发现的。
老伍说。他声音很轻,轻得如同树叶间漏下的一缕风,痒痒地拂过我的脖子,与其说是我听到了,倒不如说我感觉到了。
样子很惨……头被敲破了……身子周围,都是血。
那风停了停,又吹了过来,这次是一阵低沉而含混的喉音,就像一口被堵塞了的泉眼,又像一阵被拦截在死角里的风,似乎没有任何意义,又似乎蕴涵了多种意义。在这种心情中听起来,就有几分接近悲凉的呜咽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磊当时可能在喝酒——案子发生在停车场,地上还有几个啤酒瓶盖和碎瓶渣,而且看那伤口也很明显——是被酒瓶子砸死的。
谁干的? 那怎么可能知道,几个小时前刚报案,现场上啥线索也没有……警察说凶手可能是熟人,因为看陈磊最后那表情,很平和,不像是挣扎过的,是在他完全是没有戒备的情况下出事的。
他半夜出去干嘛啊? 谁知道啊……可能是凶手把他叫出去的吧。
我不说话了,也没什么好说的,老伍也是刚接到消息,马上就给我打来电话,他也不能了解太多,更何况陈磊家也到了,还是进去看看比较直观。
这是一个小巷,石板铺就的。两旁低矮的屋檐伸出来,几乎连接到一起。那些敞开的窗户下,晾满了床单和衣服,几根电线从那里经过,有几只麻雀叽叽喳喳地飞来,栖落在电线上,电线开始轻微地上下摆动。这个早晨挺冷,我衣服单薄,周围寒气逼人,西北风像是吹两片树叶似的把我和老伍吹到陈磊家门口。门口并没有像我想象的那样堆满花圈,只是零零落落的站着几个表情和这个早晨一样冷的人,我不禁松了口气:看来尸体不在这,可能在公安局,或者殡仪馆。我害怕见死人,也许对于一个男人来说很可笑,但我就是害怕。而且在这种阴郁的环境下我总会不由得颤栗,现在由于天气冷,我的身子抖得更厉害,以至于倚着门框的那个人以为我是因为悲痛过度,还劝告我:想开些。我一愣,不知道说什么好,来不及细想是应该高兴还是发愁。
按理说朋友去逝了,自然是很哀伤的事——应该像此刻的老伍那样,紧握着一个强壮男人的手,红着眼睛哽咽着。但我不同,我和陈磊不熟,只是喝过几次酒罢了,他的存在与否对于我来说无关痛痒。我现在满脑子只想一件事:他跟我借的那五千块钱谁还啊!
于是我想到了他老婆,都说是父债子还,但陈磊没有孩子,只能找他老婆了。我向四周扫了几眼,终于找到一个中年女子,正在用手背揉眼睛,偶尔发出几声啜泣,嘟囔着什么,那声音像苍蝇在叫,难听死了,我不由得产生厌恶。这女人个子矮,长得也不漂亮,远不及我妻子,我又不由得洋洋得意。我妻子是搞贸易的,常到外地出差,但皮肤却没有一点旅行带来的疲惫,也没有南方灼热的阳光痕迹,还是水灵灵的,光滑得很。陈磊也说我妻子漂亮,气质好,还说什么温文尔雅——当时他和老伍在我家喝酒,我妻子做菜,她听了陈磊的话,转过脸就对他一笑,这一笑弄得陈磊的眼神亮闪闪的,一时没缓过神,我敏感地察觉到这家伙心里的欲火闹腾起来了,赶紧给他递过一瓶酒,又连续干了几杯,就相安无事了。
但后来我妻子无意间就会提起陈磊,说他有男人味,爽朗,不像我,做事总放不开手脚。这话说得我心里直泛酸。
陈磊昨夜没回家……刚吃过晚饭,他说临时要去见一个客户,就走了……谁知道突然就…… 那女人哑着嗓子跟老伍说话,刚说几句,就忍不住了,又放开了尖利的哭声,使我毛孔悚然。老伍也不知所措,几根手指绞扭在一起,眼睛频繁地眨着,吞吞吐吐地说:你要想开点,想开点。然后直到那女人的哭声轻了些,他才问:现在呢?陈磊在哪? 女人的手背可能太湿了,这次是举起了宽大的衣袖去擦眼泪,边擦边说:已经拉到殡仪馆了,他哥嫂陪着呢。我特地留在家等你们这几个朋友,一会儿咱们一起去看他。
老伍紧闭嘴唇点了点头,又沉默了。
我想起昨晚我妻子也是刚吃过饭,就出门赶火车去了。这很巧合,但我更关心那五千块钱的事。这钱并没有经过我手,陈磊是从我妻子那里拿走的。那天我一进门,就看到他和我妻子在沙发上坐着,距离倒是有,而且很大,但姿态异常拘谨,表情也不自然。陈磊看到我进来,就马上站起身要走,我拦住他说好不容易来一次,再坐一会儿嘛。再说你到这来应该是找我的呀,肯定是有事呀,你还没跟我说什么事呢怎么就要走了呢? 陈磊一下子失去了往常的爽朗,低着头吱吱唔唔。他不敢看我,我知道原因,我能感觉到我的目光咄咄逼人,我妻子站在一边也显得很慌乱。我故弄玄虚,要给陈磊倒一杯茶,但茶壶是空的,我就埋怨妻子客人来了怎么也不给人家沏茶!
妻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拎起茶壶就钻到厨房里。这时陈磊说,其实也没什么大事……但也不算小……嗯……就是我想买辆车……你也知道,我每天都得联系大量客户,还得常常跑外地去,没有车真不方便……但你也知道,我家底不厚,所以想……想跟朋友们先凑一凑,过不了多久,有一笔大买卖就要谈成了,到时候连本带息…… 我听到这已经懂了,频频地用力点头,意思他不必说下去了。我问他,要多少。他说不必了,刚才已经和弟妹说过了,她说你们家最近手里也紧,我看还是算了吧,我让老伍帮我凑一些就好了。
说罢转身就要走,我一下子拽住他胳膊说,别走别走,谁说不借了,咱家还有些积蓄呢。随即我把妻子喊来,让她去柜子里取五千块钱出来,她连声答应“哎,哎”,忙不迭地跑进里屋。我嘴角一翘,戳着她的背影对陈磊挤眉弄眼:女人到底是女人,小气!
陈磊听了也不说话,只是笑。我觉得那笑里包含了很多成份,像是他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似的。
当天晚上,我妻子就收拾东西出差了,我也没理会,反正和她同床共枕的时候很少。我照例,半夜起来喝酒,只要她不在家,就是这样。但那一晚不知怎的,我心里有一股很强烈的酸痛,是那种浸入百年陈醋般的酸,是那种万针扎心般的痛,那酸痛迅即又变成一种如坠万丈悬崖的绝望,我迷迷糊糊地唱起了小调,声音很冷很硬,却底气不足,像夏日里的冰雹。
我感到背后有脚步声,而后有人拍我肩膀,我回过头,是老伍。他眼神有些惊诧,说,你怎么了。我说没事呀。他说,那你发什么呆,瞅你那样子,像是经历了大悲大恸。我勉强一笑说,一想到陈磊,心里难受呗。老伍又拍了拍我的肩,让我上车,去殡仪馆。我猛地一阵头晕,身子像是被狠推了一下,差点跌倒,眼前浮过一抹红,鲜艳艳的,旁边流出一股浑黄,冒着白沫,那是我熟悉的啤酒的样子,此刻却构筑成一个狰狞的表情,还有那一丝笑,淡然却又欲盖弥彰——像是陈磊借钱那天对我诡异的一笑。我又注意到那红色雾气般萦绕在周围,我闻到扑鼻而来的腥气,我大叫一声,惊慌失措。我把眼睛紧闭上又睁开,反复几个来回,心神终于定下来,面前还是老伍惊诧的那张脸——又恢复了正常,正如我所预料,刚才的一切仅仅存在于幻象。
我头晕,晕得厉害。我对老伍说。
啊?老伍一怔,然后体谅地对我说,那你先回去休息吧,就别去看陈磊了。
我揉了揉太阳穴,心想这正是我求之不得的,但嘴上还是略带妥协地说,那也好。
你先上车吧,我送你。老伍转身要去开车门,我赶忙拉住他说,不用不用,我家和殡仪馆不是一个方向,再说头晕坐车会更难受。我还是慢慢走回去吧。
那好,你慢点走……肯定是昨晚没睡好,回去吃点药。老伍说完,就去招呼陈磊老婆,还有其他的一些人。我对着他的背影,迟疑地点点头。
一路上,脑子始终紧绷,不断地膨胀,我突然想我妻子,很想她。多年来她每次出差我都不以为然,但昨晚她刚出门,我就不知不觉流下了泪,渐渐还哭出了声,而且边哭还边想我为什么哭,甚至骂自己窝囊废。我用毛巾把脸上的泪擦干,但眼角又流了下来,我又去擦,它还是流,抑制不住了,我的眼睛彻底决堤了,我想,尽管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最后我不耐烦了,直接把毛巾蒙在眼睛上,等到整条毛巾都湿透了,泪终于停了下来。
现在对妻子的想念这么强烈,我始料未及,像是隔了万水千山数年未曾谋面似的。我想到家后,马上给她打电话,但一进门,脑袋仿佛胀到了极限,头痛欲裂。我晕沉沉地倒在床上,连起身去拿止痛药的力气都没有,不知道怎么办好,我甚至想到我是不是要死了。可不一会儿,我就睡了,积蓄已久的意识,沉甸甸的,都在睡眠中释放出来。
我梦到了昨晚,我在睡觉,半夜起来照例喝酒,我看着啤酒突然想到在陈磊家看到的那个幻象,那个狰狞的面孔。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我猛然一抖,杯子摔落到地,碎了。
后来我像是融入了一个躯体,与他合二为一。这个躯体就是我,是昨晚的我。我漫无边际地在街上走着,但脚步其实并不闲散,像是被一根线指引着来到城西,那里有一片精致的别墅。我又被这个无形的力量指引到一栋闪烁着烛火般的灯光前面,那是一扇小窗。这个地方像这种蒙眬的光并不少,但面前这个挂着淡蓝色窗帘的地方让我感到莫名的亲切。我趴在缝隙上往里看,我看到一个赤裸的女子,那身体我是那样的熟悉。而她的上半身都倚在一个男人的怀里,倚在她认为爽朗的那个男人怀里。
我怔怔地往回走,但我不甘心。我记不得是怎样把陈磊找出来的,这本来就是一个梦。那时候的街寂静无人,只有路灯灰色的光线在地上漂浮,一股冷风吹来仿佛穿过了我的身体,我听到身后轻微的脚步声,那声音像一颗石子,节奏分明地掉入某一口深井,显得阴森空洞。我知道他来了,但我们都没说话,空气硬得如同一块大玻璃,我们两人各牵一个角,谁也不敢动,一动就碎。后来还是他先发话了,他的声音很沉,震得四周嗡嗡响,他的手松了,玻璃碎了:喝酒。
他开着他新买的车,载着我往前走。我不知道要去哪,我心里恐慌,偶然看到一个停车场,就让他停下来,说,我们就在这喝吧。
他看了我一眼,一丝笑意,从嘴角凉凉地流下。
我不知道他从哪儿弄来这么多酒。我们倚在他的车身上喝,每喝完一瓶,他就把手伸进车窗,从后座上拿出一瓶,一瓶接一瓶,没完没了。直到我感觉我快要完蛋了,那么多的啤酒把我的胃烧得疼痛无比,我问他,你还有多少酒。他说你喝吧,你能喝多少,我就有多少。我在他无意间瞥了车里面一眼,发现后座空空如也,真不知道那些酒哪来的。我也不在意了,反正这只是个梦。
渐渐地,我的身体从昨晚的自己中分离出来。我站在远处,看到昨晚的自己,此刻意识模糊,眼睛里充满血丝。我看到陈磊还是不断地拿出酒,昨晚的我实在不想继续喝,像是想拒绝,但说不出来,舌头好像被栓住了的牛,显出笨拙的丑态。于是我忍不住了,我不能看着昨晚的自己继续受煎熬,我冲上去,夺过几个啤酒瓶子,一个接一个往陈磊的脑袋上砸去。然后我看着倒在一片鲜红与浑黄之中的陈磊,满意地笑了笑,走了。
天将破晓,第一抹暗淡模糊的色彩——与其说这是白昼的诞生,不如说是黑夜的死亡——软弱无力地在空中闪射着微光,空气变得分外凛冽刺骨。我打了个哈欠,头有些晕,然后电话就响了,是老伍。老伍说,陈磊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