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生命

??第一眼看到那个瘦瘦小小的身影是在石头庄的工地上。从工地上回来，他的身影还一直在我眼前晃动，我猜，他不过十六七岁。??“你怎么连那么小的小孩都招。出了事谁负责。”下了工，我找了领工的老王头，没好气的对他吼。??老王头是我在这里认识的第一个人。工程队还没有住进来，老王头就一次一次的找我，说，只要工队要人，就找他，他能帮着找人。每次来他都带着烟酒，虽不是什么名烟名酒，但我知道对他们来说也是掏心肝了。我让他把烟酒带走，保证让他帮我找人，并让他带着他们干。但他嗫噜着放下东西就走，赶都赶不上，从他的眼神里我就猜出了他的心思，不收东西，他就没法相信我的话。老王头来了七八回，终于盼星星盼月亮盼到了工程对进村。他呼啦啦领来了好几十号人，村里的青壮年让人几乎都来了，正好，也省了我再忙活着找人。老王头人很和善，也勤快，带班很让我放心，但没想到他会把小孩都招来。??“这次就算了，明天让那小孩别来了。出了事，谁也担不起。”老王头不吭气，但我给他下了最后“通牒”。??“唉，谁愿意要小孩。但他回去，一家人就完了，你好歹给他口饭吃。”老王头带着卑谦的口吻向我倒苦水。??老王头说那孩子姓周，叫小欣，母亲是个傻子，父亲去年上山采药时摔死了，家里还有个妹妹在念初中，一家人全靠他，让他回去，就是逼他死。老王头狠狠的说，像是求我，又像是考验我。老王头的话让我有些心软，勉强答应了。我告诫老王头，别让他上危险的活儿，小孩出事就麻烦了。老王头像鸡啄米粒一样点着头向我道谢。??从那以后，小孩在工地上见了我总是怀着感激而羡慕的目光。他的眼神让我有些无地自容，我能做的也就这些了，我也只是这里的一个监理。??周小欣家的贫穷我是从老王头那里听说过一些的，但还是没想到会比我想像的还差。工程队进到下一个村子时，老王头劝我住在周小欣家里，给我戴高帽子说：“我知道你是大好人，良心好，就算是帮他一把，一个月给五十就行。”我说：“这里的房子不都是一个月一百吗？怎么给他五十。”??“他家房不好，老土坯房，值不了那么多”老王头低声说，不自觉的低下了头。??周小欣在我搬过去的前几天将院落和房子彻底的打扫了一遍。但本身的寒碜却掩饰不了，和老王头说的一样，周小欣家的房子是村里唯一的土坯房，一字排开的三间。屋檐很低，老王头指着房子说，以前是草房子，后来撤了稻草撒了瓦，就算是翻新了。??住的熟了，我从周小欣那里知道老王头原来是他舅舅。我问周小欣咋不向老王头借钱上学。他笑笑，说，他家里供着两个高中生，妹妹大半学费还要靠他，铁打的也撑不下来，四十岁的人，头发白了一半，牙也掉得差不多了。半饷不语，再说话的时候，我递给他的烟都在指头上燃了大半，他猛吸两口，说，他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妹妹考上大学，妹妹毕业了，有能力了就把母亲接过去，他就到南方去打工，听说南方的工价特高。他突然又像说错话一样，很抱歉的说：“我不是说你们给我的工低……”他的表情和老王头一样，有种让生活压迫的抬不起头的卑谦。??“这工程不是我的，要是我的我给你们更高的工资，妈的，那些老板不知道赚了多少黑心钱，一顿饭都顶你们几个月的工资。”我有些无奈，又愤愤的说。??他抬头望着天空，那灿烂的星光下躺着我们俩，我侧过脸看到了他的眼泪。我第一次见他哭，他忽然说：“我上初中是是全班第一。”说完他不可自抑的哭起来。我抱紧他，我想这应该是父亲死后他第一次像孩子一样表现痛苦。哭完了，他向我要一支烟，擦擦眼泪，又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他的眼里又着与年龄不符的成熟和忧伤。??我没想到第二天他就出了事。从架子上掉下来的模板将他的整条胳膊压在下面，锋利的棱角把他右手的小拇指和无名指齐齐的切了下来，和着水泥铸进了水泥柱。我到工地上时，他已经被送进了医院。老王头没经过这种事情，看到我，脸变得煞白，嘴里不停的道着谦。最后工程队赔了周小欣家一万元，就算了事。老王头和周小欣也不再追究，老王头说已经很不错了，一条命也就几万块，要不是小欣时孩子，还赔不了那么多。看着破败的村落，我觉的自己没有资格去评说老王头对生命和钱的理解，我能想象他们对钱的迫切。??一个十七岁的少年，还没有看到自己生命最美的时光，就没了两根手指，心里会是怎样的滋味。我很抱歉的看着病床上的周小欣，他忍着痛无奈的露出一个微笑。我不明白他是笑生活，还是笑自己。??我走的时候，周小欣的伤已经好了，却少了两根指头。老王头也不在工地干了，带着他去山上挖药草。老王头还是那样的表情，让我有些莫名的忧伤。他对车上的我说：“总要给孩子一条活路。”??车行驶起来，他们很快就从我视线里小时了。被车扬起来的沙尘淹没我在石头庄的一切，满眼黄沙。我想周小欣就是一只黄沙中前行的骆驼，尽管风沙激历，他却总能找到出落。生活让他无奈，无助，也一次次历练着他。不知道他折了两根指头后，是否还记得去南方打工的梦想。如沙粒细小的梦，也能激励人前进！希望他这次也能一如从前的走出生活的困境。??再过几个村庄，我给老王头打了个电话，告诉他我屋里枕头下有给小欣的东西，床下的一箱子是给他的。??上了车，继续前行。那是老王头送给我的烟酒和这个月本打算往家里寄的工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