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碎

??说乡下杀猪，要吃“刨猪汤”。就是把新鲜猪下水的心、舌、肚、肠切块炖了，加进土腌的酸白菜、发涨的干蚕豆，熬成一锅杂碎。汤白油亮，味道甭提。??人，这嘴吃杂了，话就碎。??县卫生局来的一位省城官，非得到乡下去找点特色吃。局座人精，深谙官场，俩眼珠绕顺、逆时针各自一转，眉展，有啦：“访病问患：视察乡村卫生情况”。又回头低声吩咐秘书，去找人家杀猪。??好家伙，一行人鸣笛上路，直奔麦苗菜花地去。才到垅头，官人便迫不及待了，打开车门：哇，天真大啊！空气这清爽，菜蔬这新鲜，河沟的水还带着甜。喜欢得不得了。??呵，假若真要他在那里落户三月两季，面朝黄土背朝天，接受贫下中爷们的再教育，恐怕两眼一黑、鼻子抽搐，感觉立马变异：周围弥漫了沤青肥腥，菜叶上鲜淋淋的猪粪，农妇猫腰在河上游搓洗大堆尿布呢。早先的田园赋乡土情，突然变嗓眼里的虫爬，引呕得厉害。??原来，热爱一方土地，是需要付出代价的。记起以前表兄吃肉的事：????那年酷夏。市肉联厂最大的冷库因故障瘫痪，大量库存外运不及，眼见猪肉变质成了垃圾；入栏的生猪还得天天杀，损失越来越大。相关部门一边降价，一边让媒体向市民发出倡议：吃“爱国”肉。??表兄穷学生，囊中羞涩，极少见荤。这下好了，廉价肉顿顿吃，初觉美太。食堂，他与同学照面，敲碗就问：爱国啦？对方拂肚侃笑：饭前才入厕交了回单，打滑呢！??五六天后，油分子饱和。别说闻、就是老远瞅着象猪肉的东西，就翻肠倒胃冒酸。大街小巷，肉摊比比皆是。烈日熏蒸，两条长凳搭块门板，摆尖刀、剁骨刀各一把，横纵堆放些紫红肉块，引成群绿头苍蝇嗡嗡蠕动，谁见谁避。渐有同学露怯，改吃素斋，甚至不敢往食堂去。战斗继续，不少人还在坚守前线，表兄干脆弃了蔬菜，每顿就弄坨油亮亮的肥膘，讨些豆办蘸酱，伴几笑话吞下肚去。??二十来天，表兄他们挺住了，腿脚稍蔫。但没有人激动张扬，没有指责半途而退的弱者、骂他们是自私、孬熊。大伙知道，默默地做自己应该做的事，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坦然梦无虑。说什么“爱国”，道理简单，就是同舟共济、理解互助，朝着同一个目标。????再说那一溜官人立田边，卷了裤腿，扶住锄把、犁头，劈啪照相存念，惹得农家鸡飞狗跳。折腾累了，躺到果树下说段子玩。局座秘书回来报告，附近精神病院刚杀了只猪，正煮刨猪汤呢。局座一笑：好，这餐就有意思了。待会我们去，都一个卫生系统的，与民同乐嘛。??“疯”院长接到消息，着急死。迅速挑选一批轻病患者，动员起来：“等会儿有大领导来医院视察，各位务必守纪律。我鼓掌，你们就欢迎；我停下，你们都别动。”院长语气加重：“听着，谁要给我出了差错，甭想吃肉！”众人点头、应诺、操练。??局座带队到了。门厅两侧，精神病患整齐站立，恭侯大驾。“热烈欢迎、省县领导，不辞辛苦、光临本院、指导工作。”院长笑脸，四字成颂，热情地鼓掌。??“噼里啪啦。”下边掌声雷动，继而安静。众病患可争气呢??“借此祝愿：各位领导、工作顺利，事业大成，仙福永享，寿与天齐。”院长乐，高举双手，来劲了。鼓掌。??“噼里啪啦。”下边掌声再起。又静。??“他们是疯子？咋这么懂礼貌。”局座不敢相信，狐疑四看。院长忙陪笑，作手势请他们一行去餐厅用膳。局座暗喜，此次在省城官面前见功露脸了。他转向患者，鼓掌谢过。??啪！脆响。局座捂着疼痛的左脸，懵了。一个眼睛血红的病患冲上来，扇他：“你个疯子！院长没动，傻不啦叽地丫拍什么手啊？还想吃鬼的刨猪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