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总比乡村懒惰,乡村已经是鸡鸭满地跑、炊烟袅袅绕时,城市还在睡眼惺忪中,因为城市夜晚太过狂放与奢靡,消耗了太多的精力,早上酣睡不起。自从住进了城市,如吸毒一样,我也染了很多城市的坏秉性,比如早上也长睡不醒,不到最后一刻不起床,总是赖到最后限度的最后一秒,以最快的速度起床,最快的速度进行装备,这种干练,炉火纯青,有条不紊。洗涮、穿戴、拎包、开门、关门、登上皮鞋,一气呵成,旋风般下到楼底,然后长缓一口气,放慢脚步,如淑女般款款而行,迎着朝阳,浅笑依然,淡定如斯。
小区有棵高大的香樟树,跟楼房比长个,现在已经超过五楼了。每天上班必经过香樟树底下,总会抬头看看阳光从枝枝叶叶中尽力穿透的窘样儿,如此庞大的绿叶家族,层层叠叠,像一支擎天大荷叶,支起了一大片阴凉。
而今,树底下又多了一道风光,有一个高挑的乡村阿妹,在树底下摆放着一条四五米长的长条凳,上面放着一个个铁丝扎好的小正方形框架,她右手持鱼梭,上下翻飞,她在织渔网!我不知道她织的网是网什么鱼的,印象中渔民都是把网挂在高高的杆上,是那种撒开的天罗地网。我每天都是这样从她身边走过,她总是不停地织呀织,非常忘我。有时我真希望她能看看我,或者像电影刘三姐中那样,边织网边唱着乡间小调。
她的身后就是她的租住的房,门敞开着,一张床,一张条桌,上面堆放着很多书,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生活用具,没有窗户,光线很暗,空间也就那么十几平米,矮小的很。她是来陪儿子读书的,是众多陪读大军中的一员。
这些房子,其实不能称为“房子”,密不透风,四季阴暗,夏天闷热难耐,冬天寒冷潮湿。这些都是储藏间,本来是供房主储藏物品的,可是现在都住满了人。
在我家附近,有两所名校,往西是一所跨越百年的小学,往东也是一所越过百年的高中,步行均只需七八分钟,当初决定在此处买房就考虑到孩子上学很近,特别是小学要接送,我赶不上那个放学的点儿,孩子经常一个人回家。近10年左右,农村和乡镇涌来大批的孩子到城里来上学,他们的家长不惜代价,比如找人入学入班,租房子,还要有一个人专门伺候。
特别是这所高中,每年考入重点大学的比例很大,每年都有录取北大和清华的学生,更吸引人不惜重金往里面挤。这样倒是带动了学校附近一带的经济繁荣,首先是房子租金猛涨,然后是超市、书店、饭店、小吃馆、电脑音像、大头照等等,个个开得红红火火,赚的钱也是盆满钵满。一个亲戚在中学门口开书店,其实真正的读物很少,主要是买各种中小学复习资料,她说一年可以轻松赚20万,我估计她说的还很保守。
碎碎的阳光从树叶缝隙中挤进来,洒在乡村阿妹的身上,她依然在不停地编织,我依然走我的路,我们都是阳光下跳动的梭子。
南方人午后喜欢在树荫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有一种欢快的世俗生活的欢喜劲头。
下午下班,路过香樟树下,乡村阿妹继续在编织渔网,旁边围坐着一圈人,不同年龄层次,以女人为多,偶尔也有一两个老头。他们有说不完的话,有的手里还在织着毛衣,或者是大幅的十字绣,笑声一阵一阵传出来,这里面也有我母亲边嗑瓜子边说话的声音,那种爽朗和毫无顾忌的大声说话方式,是从我们老家带来的特有生活热情。
中秋、国庆隆重地走过,飘香的桂花在九月谢幕,在十月又浓浓地缀满枝头,馥郁的花香飘满这个城市的每一个角落。吃过晚饭,一家人出去散步,只见楼下那些陪读的人家,把门前扫得干干净净,撒些水,支起简易桌子,桌上放着几盘菜,一家人边吃边说话,笃定悠闲地吃这露天晚餐。
母亲说,这些陪读的人真辛苦,女人们两个两个结成一对儿,半夜就起来扫大街,干完这边的活,然后赶紧回家做早餐给孩子和男人吃,孩子吃完上学,男人吃饱出去干瓦工,女人们也不休息,开始织鱼网。扫大街的钱和卖鱼网的钱,可以维持房租和家用,男人们挣得钱要到年底才能结到账,刚好留给孩子做下学期的学费。
散步回来,路过这些储藏室,房子里的人还未入睡,孩子上晚自习要到十一点才放学,微弱的灯光下,看见阿妹坐在小矮凳上洗衣服,铿锵有力的节奏,有一种结结实实的美。男人在整理白天编织的渔网,然后再扎第二天用的铁丝方框。估计女人们一直要等到孩子自习回来,才能入睡!
看着这些,总一些软弱无力的感叹:同一座楼,生活在最底层的人,过着最底层的日子。在我们酒足饭饱之后,幸福满口袋时,我们谈修养,谈心情,谈泰然,我们追求着更加小资的生活时,谁又在意过他们的生活呢?
不过,我们在意也好,不在意也好,我们不能为他们做什么!事实上,他们内心坚定而坦然,不抱怨,不放弃,再苦再累,希望还在,幸福还在!幸福没有等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