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岁时,我家终于养了一头黄牛,娘早想养一头黄牛了。
我的记忆是模糊的。我有记忆是几岁,现在是不能确定的。安徽小岗村实行联产承包制大约是1978年吧,历史教科书上有,好象是这一年。不管怎样,凭着记忆,推断我们这儿分田到人,也许在82、83年吧。我所能记起的村东曾有一排低矮的草屋。那地方荒草杂生,狗尾巴草都长半人高。那院子东边是长得非常高非常高的槐树,几乎要接近天了。据老人们讲,树都是争着生长的,只要附近有几棵树,这几棵树就长得很快。小时候没想过这问题,长大了更没想过这问题。但这地方太荒芜了,加上歪歪欲倒的草屋,平时很少有人去。但每每到了春天,白白的槐花一大串一大串地挂在绿绿的槐叶中,不但醒目,而且清香扑鼻。大男娃子们常会拿了大钩去钩白白的槐花,据说槐花拌面蒸了,非常好吃,但我是没这个福分的,因为大男娃子们太多,他们都还嫌少,怎么会有我这小不点的事。待大男娃子们每人用衣服裹了白白的槐花在怀,兴高彩烈地走后,我才敢极快地跑到槐树下捡他们没拾完的白白的槐花吃,吃完了,咂咂嘴:好香。我的几个小伙伴都有大哥二哥,但我只有大姐二姐,大姐二姐都很胆小,不但她们不去钩白白的槐花,也不准我去看钩槐花的男娃子们,不是怕我嘴馋,却是怕那草屋倒了压着我。她们大我六、七岁,经历过1976年那场大地震的言论的鼎沸,但我只是偶尔听人说起,很遥远了,所以并不害怕,只想着快快长大,来年好钩白白的槐花蒸面团,不想没过多久那几棵槐树竟被砍倒了。原来这地方卖给某村民了。直到这时,我才知这里曾经是大队的牲口圈。但我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么狭小的地方怎么容得下几十头骡马牛驴还有几十辆胶皮车。当然,这想法都是长大了才想。想不明白的还有,那时的电影像《喜盈门》、《月亮弯的笑声》在记忆里总是非常美好的,总觉现在的电影拍得太烂了,可是再来观看那些经典影片,却一点心情也没有了,不知什么原因?
一个小孩子,小时候总是无忧无虑的。家里喂养了牛,其实是与我不相关的。娘常常在夜里起来好多次给牛倒麦草,只怕饿着牛。但早晨起来一看,满槽的麦草压根没动,娘于是用手抓一把麦麸往草上一撒,又泼洒一点水,然后飞快地拿拌食棍,呼呼地搅动几下。不搅动是不行的,牛吃了上面的麦麸,会剩下麦草的。娘说不能惯坏它,惯坏了吃肉都嫌不好。奇怪?见过狗吃肉,可没听说过牛吃肉,况且那时连人一年都难闻上肉腥味,真不知娘是不是骂我嫌每天的饭菜不香,觉得我委屈却又无可奈何?
我一直想知道玉米面、小麦面拌了槐花蒸了吃是啥味?我以为大男娃子们拿来家去的槐花,肯定是蒸了面团吃的,至于是不是,没问过。但我以为是。那时,谁家的小麦面极有限,大多时是啃窝头,或者玉米面上撒点儿盐做成方块就是糖糕了。小时候,常见娘在糖糕上用筷子扎几个窟窿,以为娘怎么做就该那么做,只图美观吧。很多年后说起糖糕来,才知扎几个窟窿是为透气,以节省柴火啊!但那时想吃白面只有逢年过节,能吃上玉米面、小麦面搅拌在一起的二面馍,就是富裕户了。
那时的小孩子口袋里能有1个钢镚儿,也是令人羡慕的,以为他的姥爷是尼克松似的。大人能给小孩子几个钢镚儿,一准是叫打酱油的。小孩子一手提了酱油瓶,一手捏紧了钢镚儿,就往代销店跑。“二狗子,回来!回来!”刚出门,大人又凶凶地把小孩子叫了回来。小孩子不知又做错了什么事,毕恭毕敬地立在大人面前等着训话。“没事,把钱装裤兜里保险。”大人检查了好几遍小孩子的裤兜,确定裤兜完好,吩咐将那几个钢镚儿放裤兜里。小孩子很听话跑出去,大人仍大声说:“一定要让勺满匙哦。”知道。”小孩子嘴上答应着,脚早生了风。到了代销店,先要了一个糖块含嘴里,完了少打一点酱油就是了。酱油打好了,慢吞吞地往回走,也不能时间太长,否则怕大人知道。糖块一直含在嘴里慢慢品的,快到家了,终于“嘎嘣”咬碎,咽了肚里。若大人等急了,就站在院里,听见了声响,还以为是小孩子让酱油瓶碰墙上了,很快地跑出院来:“怎么回事?”“很可能刘松又将碗掉地上了吧。”刘松是二楞子,经常摔碗,离这小孩子家不太远。小孩子满头大汗地说着,大人相信了。
童年可写得东西太多了。因为题目定下了,就写牛吧。虽然喂牛与我们无关,但每天割两回草是必须的,中午一趟,下午一趟。割回了草,铡短了,青草和麦草一搅拌,牛吃得可欢了。但是棉花地边的草是不能割的,怕溅上农药;刚下过雨,有露水的草也是不能割的,怕牛肚子涨,实在想让牛吃,必须甩掉露水,回家摊地上晾一晾,第二天一大早才铡,方可大吉大利。有时青草多了,也不敢叫牛全吃青草,吃多了,会拉稀的。多余的青草在毒毒的太阳下一晒,晒干了,草房里一放,一冬不怕没麦麸,小麦面又可磨得更多了。只要雨水足,青草是不少的,谷穗草、马蹄草、扒地龙都易寻找,不一会儿就割一竹篮,割满塞紧,两胳膊轮番地替换,终于到家了,赶紧全掏出来,晾一晾,发了烧的青草,牛是不吃的。牛精着呢,别看不会说话。另外,老掉的狗尾巴草也是不能割的。娘说,老狗尾巴草的草籽,牛吃下去,生成的粪上到地里,来年会长好多狗尾巴草的。
我和两个姐姐都割草。姐姐嫁人后,家中就只有我割了。有时嫌割草累,便放牛。但牛总是走得很慢,无论怎么拽,总是慢悠悠的。在路上拾一树枝,在牛屁股上晃动着,牛以为要打它,就会走快。时间一长,牛见并不真打,又是慢悠悠地走。这一次,狠劲一打,牛竟也能跑起来了。到了地方,往地里立一铁棍,再用砖砸砸,砸不动了,将僵绳系在上面,然后就找不远处也放牛的其他小伙伴拉呱了。有一个小伙伴特能讲故事,说什么都能吸引住人。有一回,说到某公子家的墙上的仙女走下画来,就一直等着他讲某公子和此仙女结果怎样了。不知不觉天就暗了下来,一回头,妈呀,牛不见了。我吓得两腿一软,可怎么办?四面八方地和几个小伙伴找了好久,月亮也挂上天了,牛还是没找到。小伙伴们都回家了。一个人独望空旷的天欲哭无泪。晚风习习,不时有谁家的饭菜香扑鼻而来,但我只觉得很孤独。远远地,我听见娘在喊:“锅儿,锅儿――”听见娘喊,纵使娘打死我也认了,我只想回家。“锅儿,你怎么不回家呢?”走近了,才见娘的眼里满是泪。“我,我……将牛丢了。”我只等着娘痛打一顿或大骂。“憨憨,牛早回去了。”“什么?”我一惊:听说过狗能认准家门,狗是忠臣,从没听说过牛也认家门的。我大跑回家,果真在,见我回来了,停下吃草,“哞哞”地对我悠然地叫了两声。谢天谢地!牛真聪明,我好傻。
那时,家家户户最少喂一头母牛,为耕地,更想让母牛下牛崽,贴补家用。精明人算好时间,并不耽搁耕地。喂养得好,一年下一头,喂上一年半载,便可卖五、六百元,顶一个好劳力干三个月。我家的牛崽是娘接生的。有时小牛顺利产下,一觉醒来,已在院子来回走动了。但大多时,必须由娘掏拉拽,小心而谨慎地费上好大力,才能让小牛落地。若是清冷大早,得在小牛身旁生一堆火,烤干小牛身上的羊水,小牛才不会哆哆嗦嗦,避免冻坏的。接下来的日子,娘便早晚为母牛熬米汤,要伺侯好母牛像孕妇一般。没事时,娘常用笤帚扫得牛身上贼光溜滑,引得麻绳只能围着母牛嗡嗡飞,而娘早拿蝇拍将麻绳赶到墙角,啪啪就打死了好几个。“看这血。”娘且打且说。
我家的母牛下了不知几头牛崽后,日渐瘦骨嶙峋了,吃得也越来越少了。后来,梨地时,就是真打,也迈不动了。“老了。”娘说。牛龄是看牙龄的。但我们是不懂的。牛贩子懂。这头母牛来我家时已生过一小牛,娘见小牛不错,一咬牙才买的。但是这头牛老了,定有老死的那天。娘流了一次又一次的泪,终于请来了牛贩子。“我这是头好牛啊!”“知道,知道。”牛贩子笑盈盈地答。老牛终于极不情愿地被牛贩子拽着走,深陷的眼窝里噙着大大的泪,走出院才落下。娘别过了脸。
我的童年大多时光就是给牛割草,虽然郑渊洁的童话很流行,但我没看过。现在我家不喂牛也近十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