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静如笼月,香寒未逐风。
桃花徒照地,终被笑妖红。
春风醉人,暖意微醺。满树桃瓣簌簌而落,缀于发间,映入眸中,融成无法消散的薄凉。我着一袭烟罗粉裙,环佩作响,一如初见你时的模样,眉目素凝,愁绪盈睫,仰脸望着碧空下萧然而又妖娆的花雨。君,你是不是已经找到一直放于心上的女子?待你们相聚执手之时,你、可又曾记得风雨坡桃树下那只日夜守望的小花妖?你可知,她的眸子在渐渐黯淡,她的心,在点点地寒?
[一]
三年前,我于这桃树下,遇到打马而过的你。
面容清秀,长身玉立,你清澈的眸子宛若用墨色点成一般。许是见惯了旅人风尘仆仆的倦容,而你,衣袂飘飘,胜过冬日皓雪。彼时,我初化人形,不按世事,顽皮天真,随手将一只刚用青草叶编好的蚱蜢掷在你马的脚边。
马儿受惊,引颈而嘶,两只前蹄高高抬起,你因重心后移身子猛地向后倾斜,我如看一场好戏般勾唇轻笑,却不想你勒紧马缰凌空翻转,竟稳稳地回于马背上。
你循着笑声抬头,见到一身粉裙坐于桃枝上的我。你的眸子被渐西的落日染上一层薄薄的金色,于我看来,竟是最为美好的温暖。
本想你会因被我戏弄而愠怒,不料你却笑了。唇角牵起好看的弧度。你言,这暮色微临,寻常人家的女子已入闺房,姑娘容姿绝美不似凡人,可是巫山女神夜会楚襄王的么?
闻言,略微一怔,纵身一跃已至你面前,一抹明艳的笑意绽在唇边,顽皮道:公子真是好眼力,不过,我可不敢与巫山女神相比,仅是这风雨坡的桃花仙罢了。
桃花仙子?你轻声念起,笑声明朗。夜遇佳人,对月饮酒,若不是公事在身忙于赶路,这亦是难得美事。
言罢,你转身上马,临行回望我,淡然一笑,策马而去。我拢其裙角拾起你遗落于草丛间的佩物,鸳鸯香包,针脚细密,一看便知是情人间的信物。背面绣着一个“钺”字,淡紫的流苏握在手心里是轻微的凉。不禁莞尔,我知,你我定是会再见面的。
果然,第二日傍晚,我倚树方才睡醒,便见白衣绝尘的你立于我面前,眸色若墨,澄澈无波。莫名地,心底竟有无法言说的欣喜,如这随风而舞的花雨般缱绻轻漾。
公子可是来寻这个的么?我起身,从袖中掏出香包还你。笑靥如花,却含义未明。
空气里,不知何时酿起一缕甜香。兴许是这香包,更似是桃瓣芬芳。某个瞬间,你稍一愣神,眉头微颦,顷刻之间望向我,语气温柔:怎会呢?仙子比之这香包,岂不更让人心生惦念,不忍离去?
暗香浮动,如你暧昧未明的言语。抬头望你,浅笑如醉。你拥我入怀那瞬,世间静默。这是我等待了几百年的温暖。君,你莫要负我,那么,就算是逆天而为背负天谴,于我,也是无悔的了。
[二]
那年的风雨坡,漫天花雨,若女儿家出嫁轻点的胭脂,又似我,满心满目承载不了的欢喜。
天地为媒,桃树作证,你执着我的手三叩九拜,结为夫妻。
矮矮茅屋,烛火煌煌。我偎在你怀里,巧笑嫣然:钺,你会不会负我,会不会有一日扔下我不要我了呢?
不会。你将见底的酒盏搁置桌上,笑得云淡风轻:你都嫁了我,我又怎会舍得负你?
那……你不怕我会红杏出墙么?眸波流转,语气里满是天真顽皮。
嗬。你明朗德笑,俯至我耳畔,轻声言语:这红杏还没发芽呢,就想着出墙了?
你……脸色微红,本想争辩,却仍是垂首未言。明知你是戏谑我,却还是有摇曳生姿的娇羞与喜悦于心底滋长。
原来,身陷儿女情长的花妖竟会与寻常女子般痴傻,心甘情愿洗尽铅华只伴你身侧,哪怕仅是煮一碗羹,便足以使我放弃全天下。
很多年后,当我孤独一人对镜自叹,当这世间繁华逐一褪色散去,方才明了几百年来的无拘时光,都抵不过那段有你在我身边的日子。
那究竟是该怎样形容的幸福呢?漫漫长夜,你揽着我教我读诗填词,倦了便握住我的手共剪红烛,你温热的呼吸近及耳畔,相视一笑,莫名心安。房前屋后,是我们亲手栽种的桃树,春风乍起,丛丛簇簇的花雨纷纷扬扬,你描一卷落红妖娆生姿,末了,轻拈桃瓣,温声道:谁说这桃红轻浮俗艳呢,她不过是美艳得惹人嫉妒罢了。
嗬。这便是我认定的良人,俗世见解被你轻描淡写一句话便批判得站不住阵脚。那么,你知不知,我就是这风雨坡存活了几百年的桃花妖?那年树下第一眼望见你,我便知你是我逃不过的一个劫。道行,修为,这些对伊一只花妖来说最为重要的东西,全于遇见你的那刻,轰然倒塌,溃不成军。
从此,我便如那闺中少女,期盼的,不过是花间执手举案齐眉,哪怕粗茶淡饭,布裙荆钗,若能与你一生一世莫分离,也是弥足珍贵。
[三]
然,我还是错了。
不知是我太过固执,还是你注定会食言。当繁华已过,真相已成定局,关于那些信誓旦旦的许诺,仅是镜花水月,清梦一场。
那晚,你挑灯夜读,和衣而睡。我拿件衣裳给你披上,你却蓦然醒来,神色焦虑,满额是汗。口中不停叨念着一个名为“拂宛”的女子,几乎是毫不犹豫,夺门而出。
你不顾我的呼喊,跨马而去。我心下一凛,不知是不是注定的事情将要来临。
待我随你而至,看到那一片铺天盖地的缟素,一切,便都明了。
夜色朦胧,寒露打湿我的衣襟,将心上染成一缕莫名的凉意。当我看清灵位上刻着“拂宛”二字 ,夜空划过一道闪电,照亮整座灵堂,我知,我们,回不去了。
我上前,拉住你的衣袖:钺,我……
你害死了她。你拂落我的手,眸子里不再有我所谙识的温度,满目冰霜。
钺,我没想过她会死,我只是想,把你留在身边。泫然欲泣,泪盈于睫。可惜,你看不到我的心。
就仅如此,你便用幻术迷了我的心智将我困于风雨坡么?若不是拂宛离世,托梦与我,我是不是一世都要陷入你的局?一字一顿,仿若钢刀,划在心上,猎猎生疼。
你走吧,此生不必再相见。你绝然而去,我欲上前拉住你,终捕到一缕空风。你不顾我于身后,满心凄凉,泪落成殇。
我独自回风雨坡,仰脸望碧空下的花雨,与那年初遇是一样娇艳妖娆的颜色。而如今,昔日良人,你却将我当作仇人一般,势不两立。
是。我是花妖。最起初便知拂宛是你未来妻子,你回乡与她相聚。然,第一眼相见,我亦是无可救药般爱上你。我将迷人心智的桃香浸上香包,用幻术使你痴迷于我,不顾天谴,不顾生死,不过你知真相后会如何恨我,一切,都只是因我想如凡人般,与你,相谐到老,不离不弃。
最后,你还是离我而去。你恨我,恨之入骨。恨拂宛因我而死,恨我的阻拦使她于漫无边际的等待中郁郁而终。也罢。我仅是一只花妖,纵然千年不死,却终究是抵不过一个已经离世的拂宛。她将你的心带去了。从此,明月隔山岳,世事两茫茫。
你的心里,再盛不下一个我。
[四]
从此,这世间再没有风雨坡的桃花妖。
粉群珠钗,斜抱琵琶,染着豆蔻的十指轻拢慢捻,奏一曲这风月场上司空见惯的曲目。音落,满堂喝彩。
眸波流转,匆匆环顾座下,终是一声轻叹,面露失望之色。钺,又三年了,我以为唯有醉于这红尘,笙歌曼舞,夜夜彻欢,才能在每个黎明到来之前不去想你。见惯了逢场作戏,人走茶凉。情深之时,我总是勾起一抹醉笑,一遍一遍问身畔的男子,你不怕我红杏出墙么?可惜,他们却都答不出你那样潇洒不羁的话来,不会让我于无数个辗转难安的夜晚想起,便会有温暖的心疼萦绕心扉,经久不散。
原来,心花仅能绽放一次,而我的心,早在你离去之时,颓然老去。
细微的凉意扑面而来,收回思绪,方才发觉断续的雨珠沿檐角不绝落下,起身关窗,无意瞥见街角闪过一个身影,正是午夜梦回最为牵挂之人。
撑了油纸伞,薄凉的雨丝湿了我的裙角,心中百转千回,走近为你撑起一方晴空,你的身子顿住,淡然回首。
清秀面容,澄澈双眸,以及,曾经一度让我心安的熟悉呼吸, 钺,果真是你,果真是我寻之又寻盼了又盼的你。
一时语结,泫然欲泣。
然,你却看不到我了。
三年前,你言,此生,你我不必再相见。如今这般情景相逢,竟一语成谶。是,你眼盲了。再也不用看到我。兴许,这样也好,你恨我,不见我,也好。
我带你回房躲雨,告诉你,我是这烟花柳巷的寻常歌伎。
这屋里有桃花的芬芳。你抬起黯淡的眼眸对着我,似是回忆起流年的往事,灼伤了魂。
熏的桃香罢了,公子也喜爱这香么?心下一颤,装作语气平淡,似不关己。
有一故人,她也极爱这香,我跟她在房前屋后种满桃树,春风乍起,花雨纷扬。你的唇角牵起一丝笑意,语气温柔,虽盲了眼,却仍是我初遇之时,那极为美好清澈的少年。
可,我却还是害了她,伤了她。年少轻狂的年纪,经不起一丝一毫的欺骗。当我用利刃般的言语逼走了她,才发现,我不是不爱他,而是不敢也不能承认。如果说,之前希望与拂宛在一起,那么,我余生,今后几十年,便是希望她能觅得良人,好好找到自己的幸福。
无语凝咽,泪如雨下。某个瞬间,我极想扑到你怀里痛哭一场,告诉你我心如磐石,风雨坡的相遇已是注定了今生非君不嫁。
然,我却,什么都做不了。我们之间隔了太多,怨恨痴缠,人妖殊途。有些事情,过了,便已是回不去。
天色渐晴,我送你离开。
双眸含泪,却终究不能说什么。
拂宛因我而死,这样的罪,我抵不过。所有,仅能用这千年道行,还她。
鼻端,拂过一丝桃香,我看到自己的身子化作点点桃瓣,于阳光下逐渐消散,似一场最后华美而绝艳的轻舞。
浅笑。一如当初相逢。还好,还好,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方才醒悟,你原来是有爱我。
那么,就算死去,亦是心安。
君。今后,你就当从未遇到过我。
君。你会遇见一个女子,她必将浅笑嫣然,眉目如画,代我,好好陪你。
君。若有来世,陌上花开,我们定是要于那繁华深处,先一步相逢。
——文/莞兰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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