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立园

人生有涯，衣袂飘飘，步履所至，告诉自己要更多地去阅读。

就像《读书》的英译是Reading而非ReadingBooks，“书”仅仅只是阅读生涯中的主要对象而已，但从来就不会宥于书本，比如绘画、音乐、汽车、人等，当然还有建筑。记得丘吉尔说过：“人创造建筑，建筑也塑造人。”它们往往比书本还要栩栩如生。

于是，有幸在人间最美的三月走进了立园。

立园也确乎像一本摊开的书。一栋栋中西合璧的别墅是“字”，穿行园内的艺术长廊是“句”，园里的私家人工运河是“章节”，点缀园内的亭榭、花埔是一幅幅精美的“插图”。透过它们，你不经意地就见到了这本名著的灵魂——“人”，甚至过去的已逝的人。

立园的主人——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广东省开平旅美华侨谢维立先生，他耗巨资历时十载兴建了私人园林——立园，同时也缔造了自己独特的中西文化品味。而这品味让后来者络绎不绝地一来再来一品再品，归根结底，人们兴致勃勃地“阅读”一个上世纪藏在一个村落里的私家花园，是寻求某种认同抑或不同，我想，仅此，这难道不是所有的阅读者的目的所在吗？

兼容并蓄的儒雅

立园正门，上书“立园”二字，柔中带刚，潇洒圆润，是著名书法家吴道熔于民国二十三年书就，而立园独特的文化在这只是刚刚开了个头。

立园，以园主人前沿的创新意识和眼光，秉承了东方人的人文内涵，吸纳西方居住文化精髓，典型地体现了多样化的文化个性。

立园的主人谢维立先生本出生在名不见经传的小村落，但因了立园，这村落又声名远播，至少我记住了——广东省开平市塘口镇赓华村，就是在这里奠定了谢先生的文化底蕴。

谢维立先生早年留学美国，后在美国经商挣得银子后，回到家乡历时十载大兴土木，兴建梦中的园林。我想当年年轻的谢先生站在美国熙熙攘攘的曼哈顿街头，突然有一只叫“乡愁”的鸟不远万里飞落在他一身洋装的肩头，牵引他回国做此壮举吧。

立园的主人该是《红楼梦》的忠实读者，占地约19600平方米的立园，它的建筑风格总体上以“大观园”为依托，吸收中国古典园林的建筑艺术，并巧妙地对欧美当时流行的别墅建筑特色和东洋装饰艺术融合贯通，我稍微估算了一下仅涉及到的国家就有：

中国“大观园”式、古代皇宫宫殿重檐式、日本寝式、意大利藏式、罗马宫式建筑的建筑特色合而为一的别墅建筑群，意大利彩色石、西德订制的钢制打虎鞭、法式壁炉、美国进口的用水、卫生间的设施：如抽水机、浴盆、坐厕、水箱等，要知道这是在1926年。

当然，耗资是巨大的，毫无疑问，在这里一切以奢华为支点演绎建筑，但这些白花花的银子有别于妇孺皆知的和坤之类贪官搜刮的民财，谢先生是用自己的智慧挣了外国人的银子又毅然回到家乡的小村尽情尽兴地书写一个儒雅的中国文人的家园之梦。

立园的布局，大体可分三部分：别墅区、大花园区、小花园区。三个区巧妙用一条人工运河分隔，其中用桥亭或通天回廊将三个区又巧妙地连成一体，园中有园，景中融景，亭台楼榭，布局幽雅，可见园主的匠心独运，宛如艺术品般足以让人去欣赏、把玩、想象。

在最豪华的“泮立”的别墅顶层，有谢维立先生祖先神位的设置，构筑工艺独异，与众不同，而神龛对联上赫然书写着：

宗功伟德兴民族

祖德丰隆护国家

哪怕身着洋装的谢先生，怎能改变内心深处的那颗中国心呢？对于人生的最初受过孔孟之道启蒙的谢先生，即使飘洋过海，喝足了洋墨水，但骨子里仍确乎是孔子所倡导的儒雅的“君子”。

有钱的中国人从来就不缺，但能把钱花得有品味有价值的人，鲜也。

一山一水的讲究

立园牌坊，南隔人工“立园运河”，与一座“虎山”遥遥相对。

“虎山”得名乃远看像一只仰天长啸的猛虎，又抑或是一只假寐的卧虎，我一直没看出究竟。好在这些对我一点也不重要，重要的是1926年谢先生请的风水先生可能为此费了一番脑筋。

于是，气势恢弘的牌坊左右，就有了园主人从西德定制的高20米，直径30公分的两长圆形“打虎鞭”，正向着虎山巍然矗立，像是要镇住“老虎”的淫威。

这里即将引出我接下来要重点提及的一段凄美的爱情故事，园主爱妻难产早逝，主人痛不欲生，一直固守“人定胜天”的他方晓“人不能胜天”，于是在哀伤中理顺当时人们信仰风水的祈求，（对了，顺提一句，在广东呆了十几年，感受最深的就是广东人的迷信，这的确是一块迷信的土地。）原来是“虎山”作怪，恶虎也似嫉妒这人间美眷，故蓄意制造悲剧。其实牌坊左右两侧早蹲着两只雌雄各一的雕刻精细的花岗岩石狮子，可偏偏小巧玲珑了些，哪里有镇恶虎的气慨？故竖“打虎鞭”，还跋山涉水来自遥远的德国，后据说天遂人愿，子孙满堂，家运昌盛。

立园本无河，主人大手笔开凿了一条人工运河，运河最早的设想是为了方便出门，谢维立斥巨资开挖了一条长近２０公里、宽１１米的运河，将立园与潭江相接。当年建造立园的进口水泥、钢材、钢鞭、意大利石材等经香港由运河运回安装。

如今运河里河水清冽，鱼虾翔游，成群结队，游客赏玩，心旷神怡。

凄美真挚的爱情

不经意间，你就会留意到大花园的西南角有一座塔式别墅，名为“毓培”。

这幢别墅小巧玲珑，虽无“泮立”、“泮文”两幢别墅的华丽壮观，但最具匠心，因为这里安置的是主人的心——千千情结。

“毓培”别墅自建成之日，便无人居住，因为它的主人早已闭上了那双曾经摄过维立先生心魂的美丽眼睛。

这幢别墅据说只有园主人维立先生亲自造访，夜深人静时，在屋子里默默地追忆、哀悼爱妻——谭玉英女士。

玉英是立先生的第二位妻子。第一位妻子据悉是立园里管家之女，遗传了为父的精明能干。他们的结合是典型的媒灼之言，父母之命，那时的维立先生的年龄也应是青涩的还未解男女之情，却稀里糊涂做了新郎。

而遇上玉英，便是维立先生的石破天惊。

谭玉英小姐国色天香，从她老旧的照片上还能想象出立先生一见钟情的魅力。也许玉英就是先生心中的“林黛玉”。这天上掉下的“谭妹妹”深谙琴棋书画，勘称才貌双全，“毓培”别墅的二楼客厅里悬挂的玉英小姐亲手书就的对联如出自男儿之手，潇洒逑劲。

男人一生中总有最挚爱最钟情的女人，对于维立先生，玉英恰是。维立先生也当是风华正茂，情笃初开，玉英也是多情佳人，她巧手绣制的香囊及亲笔书就的绵绵情书令维立先生更是心驰神往。十八岁终于美梦成真，玉英嫁与先生，先生对玉英的宠爱也是登峰造极，特此为她修葺了“花藤亭”——米黄色全部通花的意大利式水泥建筑，形如花冠。这里洋溢着温馨和爱情。

稍稍闭上眼，即是：春日融融，玉英小姐莲步移至亭内，亭子的顶端就像一顶皇冠，“皇冠”上爬满了各色奇花异卉，犹如给玉英小姐戴了一顶花冠。亭内中央建有一池，却非“鱼池”，却专养象征长寿的巴西“龟”，“龟”谐音“贵”也，“花开富贵”之意！可见先生的一番心意。

再移几步便是石米罗马式建筑——“鸟巢”，待百鸟归巢时的黄昏，才子佳人移步二楼的“晚香”亭，相拥看落日，而“晚”字在清晨又恍若变成“晓”字，故，又叫“晚（晓）亭”。

可惜，天妒红颜，嫁为人妇方一年好光景，19岁的玉英因难产而逝，留给维立先生的是一生的哀痛，大把金钱又何用？美景只会触景伤情，维立先生在哀痛中建了“毓培”，用尽了他所有的智慧：此别墅正看似乎只有两层，侧看却是四层，四层分别为仿中国古代、日本寝式、意大利藏式、罗马宫式，地面的意大利彩石巧妙地构筑四个“红心”连在一起的圆案，“心心相印”永在先生心中，哪怕爱妻已长眠于地下。

瓦檐四角悬挂响瓦，风吹瓦动，悦耳之声犹如风铃，这阵阵风铃传递的可是主人的绵长哀思？

富贵如谢先生，人生的至哀至痛也如常人也。

浪漫诗韵的点缀

比喻虽然不能绝对化，但在阅读立园中，我总是情不自禁地把立园和文学形式相连。如果说立园初读像一本书，真正会意了，才感觉书里写的就是一组诗，一组带浪漫气息的诗。

立园的浪漫性，和人一样，既取决于它的外在仪表，比如中西融合的别墅、浪漫凄楚的爱情故事，又取决于它的内在气质。而且往往后者决定前者。

面积达260平方米四周用洗石米砌成，栏柱顶采用倒莲装饰的晒书台，长180米的展示开平独特民间艺术壁画的艺术长廊，镶刻其间的名家书法对联，古罗马式建筑——“鸟巢”，引进美国现代化机械饲养的“鸡舍”、“狗舍”，云眉，白鸽广场等就是浪漫诗韵的小小点缀。

园内遍植名花异草、风景树、材用树、果木树等，应有尽有，现在的立园已是古木参天，绿树成荫，翠掩园亭，繁花满园，在鸟语花香的日子里，置身园中怎不流连忘返？

夕阳西下，面对着静悄悄流过的立园运河的河水，我不禁胡乱猜想：大洋彼岸的谢先生如果泉下有知的话，可曾在梦中一次次吟诵那首年轻时用才情写下的浪漫隽永的建筑之诗？

留憾：

抗日战争爆发，园主举家赴美，故而立园原计划的工程停建，慨叹惋惜。

（附：立园，国家AAAA级旅游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是旅美华侨谢维立先生历时十年建造的别墅花园，于民国25年（1936年）建成。该园集传统园林、岭南水乡和西方建筑风格于一体。园内分大花园、小花园和别墅区三部分，彼此以人工河或围墙分隔，又用桥亭和通天回廊连成一体，园中有园，景中有景。别墅区有泮文、泮立等六幢别墅和碉楼两座，中西和壁，气势恢宏；室内装饰和摆设，丰富豪华，珍宝无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