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漂泊终入蜀

??韦庄，长安杜陵人。他虽然出身于大族之家，但已没落，已难以进入上流社会。他希望自己重振家族荣誉，复兴家族的名望。他用满腹经纶去应付功利的狭隘的科举考试。但造化弄人，他很不幸，在科场上是屡败屡战。??在他四十四岁时，他又满怀希望再入长安应试。他让人算过卦，今年吉利，应考必中。但人算不如天算，黄巢义军攻破长安，长安残破，“天街踏尽公卿骨”，转眼沧海桑田。韦庄被困在京城，他的这次考试又泡了汤。这又能怪谁呢？豪门醉生梦死，人民水深火热，正是祸乱根源。韦庄愤懑，但他的讽刺更有力度，他没有直接去斥责，而是借用历史人物信陵君和莫愁女，控诉了王孙公子的肆无忌惮，批判了仍旧“犹唱后庭花”的歌女的浮华与堕落。他说：“西园公子名无忌，南国佳人号莫愁。”反其义而用之，明褒实贬。??他终于在第二年逃离长安，暂时居住在洛阳。但洛阳也不安生，回家是不可能的了，于是，他与逃难来的家人决定到越中一带避乱。朋友为他饯行，正是春光明媚，柳阴繁茂。面对如此美景，也只有徒发“良辰美景奈何天”之叹了。离别的酒还是要喝的，但愁太重，酒太薄，喝起来不觉醉，而苦涩味沁入心脾。韦庄说，明媚春光，却有这离别，堪伤，堪伤。友人鞭指南方，说，这春光算什么？春色更浓处恐怕在江南啊！??古离别??晴烟漠漠柳毵毵，不那离情酒半酣。更把玉鞭云外指，断肠春色在江南。??一朝辞帝京，不觉愈十年。期间也只是在江东游荡，流连于勾栏别院。为了生计，他就在这时开始依谱填词，给那些乐师和歌女写。不过，这主要是业余创作，他的更多时间还是写诗。??江东残留有许多六朝古迹，大凡在此寓居的的诗人词人，都会触景生情，借古人酒杯浇自己块垒。尤其是六朝古都的金陵。更是诗人竞相凭吊的。台城这个地方，中唐已是“万户千门成野草”，唐末自然更是残不忍睹了。这时的韦庄虽然没有庄子梦蝶的疑惑，但也时时在问自己“我是谁？”这样的问题。没有价值取向，没有了崇高的信仰，他真的不知为谁而活了。情绪反映到诗歌中，景色便也迷茫如梦了。??台城??江雨霏霏江草齐，六朝如梦鸟空啼。无情最是台城柳，依旧烟笼十里堤。??他已经感受到了唐王朝的颓势，也知道六朝的悲剧又一次在大唐上演。??有一个叫高蟾的诗人曾苦恼的说：“世间无限丹青手，一片伤心画不成。”韦庄否定了他的观点，指着六幅《金陵图》说：“君看六幅南朝事，老木寒云满故城。”唐王朝的危机并非看不透，正如这六幅画，是能够把这“一片伤心”画出来的。??黄巢义军失败后，中原地区暂时安定，百姓又陆续回到家园。科举考试又开始恢复，唐昭宗虽然是末代皇帝，但一定时期还是表现了某种振奋和志向。这极大的鼓舞了韦庄的政治热情，他的为家族复兴的理想转变为对国家的命运的担忧。五十七岁了，他还是车马劳顿奔赴京城参加科举，还好，终于考中了进士。??可是，仅此而已，朝廷是不会重视他的，他们重视的是那些握有兵权的地方军阀和所谓的名门望族。再加上朝廷派系林立，他不善于钻营和结党，根本无立锥之地。他做过几任小官，虽不够飞黄腾达，生活还是稳定的。因为诗是用来言“志”的，自己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志”了；于是，他又开始写词，而基本放弃了诗的创作。而在此时，他蓄养了几个歌姬，为自己的生活增添了灵动的色彩。??大唐王朝终于自掘坟墓，引狼（朱温）入室，被朱温篡权。韦庄见大势已去，也没有心思呆在中原了。江南正值战乱，他只好选择比较安宁的西蜀了。六十四岁那年，他拖儿带女一路奔波，到了天府之国。有很长一段时间，他居住在杜甫草堂，因而后来他的词集叫《浣花集》。??这个时期，蜀主王建刚刚建国，极力延揽了大批中原人才，他对韦庄不错，给了他一个散骑常侍的官，但他并未感到欣慰。王建不过是把他当作弄臣，为他的偏安小朝廷粉饰太平而已；而且，韦庄从京城带来的一个最喜欢的歌姬，被王建软硬兼施的夺去。这对韦庄来说，无疑是天塌了一般，在他跟前最了解他，最体贴服侍，最有才华的就是她了；韦庄自从妻子死后，之所以还能苟活在这个世上，全是仰仗她了。但这唯一的依靠又去了，能不让他肝肠寸断么？??他想起了曾在长安时的耳鬓厮磨，想起了她的诗词书画，她的婉歌柔舞，她的善解人意，她的许许多多……??浣溪沙??夜夜相思更漏残。伤心明月凭阑千。想君思我锦衾寒。

咫尺昼堂深似海，忆来唯把旧书看。几时携手入长安。??你可曾还记得，我俩花前月下，诉衷肠，立海誓。可如今，风景依稀，同来玩月之人今不在。我仍记得，那天你入宫时，夜是这样的深沉，月是这样的清冷。??爱情，来得快去得也快。给我一双手，对你依赖。给我一双眼，看你离开。就象蝴蝶飞不过沧海，没有人忍心责怪。你走了，就这样走了。欠了我这么多就走了。曾说过来世做一条鱼，你说你就做海。不知道你为什么不想做鱼。难道是茫茫鱼海，要找我这条太难？而我却只想简单。??而如今，音尘绝，无人倚栏杆。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此时的你定然在，念我形单，枕冷衾寒。只可惜啊，侯门一入深似海，从此韦郎是路人。我也只有，珍藏你的诗词，无聊之时，小心捧来把玩。不知能否等到那一天，离开这伤心地，携手入长安。??韦庄这时不觉想家乡长安，不知道现在是否旧模样，亲友是否都健在。念自己如今孤独与凄清，又忆起当年江南的羁旅生活的自由了，虽然那时心中并无快乐可言。他还有什么呢？除了记忆，没有什么了。江浙旧事重提，他写了五首《菩萨蛮》。??菩萨蛮（其二）??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画般听雨眠。

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韦庄明明想回归中原，却偏偏用劝留意，极力赞美了江南的景色美（碧天春水），生活美（画船听雨），人物美（当垆美女）；末句告戒读者，且莫还乡，还乡更悲痛。??韦庄的本意当然不是如此，狐死必首丘，毕竟自己已是年老，落叶归根之心还是很急切的；只是他太沉痛了，以至于用这种近似苦口婆心的谎言说教来欺骗自己的心。前蜀君王王建很看重他的才华，当然不会让他走。为了笼络他，稳定他，除了加官进爵外，还赏赐了他许多美女珍玩；但这些美女在他看来，不过是些庸脂俗粉，“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有谁能够比的上被王建夺去的那个爱姬呢？??韦庄对王建，是敢怒不敢言，伴君如伴虎啊！在任何场合，他都不会有怨言，不会谈论中原的事；他还是要装出一幅忠臣义士的样子让蜀国上下人看。他不会忘记爱姬，正像陆游难忘记唐婉儿一样。在他的很多词中，都有对她的描写，不过为了掩人耳目，他是采用了一贯的手法——闺怨，来写词。江淹《别赋》中说：“黯然消魂者，唯别而已矣。”最让韦庄刻骨铭心的是爱姬被命令入宫的那一刹那。??女冠子??四月十七，正是去年今日。别君时。忍泪佯低面，含羞半敛眉。

不知魂已断，空有梦相随。除却天边月，没人知。??正如韦庄《木兰词》中所云：“千山万水不曾行，魂梦欲教何处觅。”这月本是两人相爱见证，心中有怨，自然只有对月倾诉，然“明月不知离恨苦，斜光到晓穿朱户”。他相信爱姬是痛苦的，正像自己一样。虽然有点偏执和单恋的滋味。他反对婚姻上的强迫性，主张两情相悦；事实上他是在质问王建，为什么拆散他们？为什么将自己的一己快乐加在别人的痛苦上？??王建赏赐他的美女们都被他嫁了人，生活都很幸福。韦庄不想为了一己之欲，断送这些女人们的一生幸福。有人劝阻过他，但他很坚决，是斩钉截铁的。??思帝乡??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前蜀建国后第三年，韦庄死了。想必临死时，心中无非是两个牵挂：一个是长安老家，一个是闭锁深宫的爱姬。??＊花间词中边城情＊——牛峤??牛峤，是唐朝宰相牛僧孺的孙子，在前蜀作给事中。他也写闺怨词，但着眼点不在抒情，而在于白描，通过对情节的构造揭示人物的心理活动，并以此引起读者的思考，也就是我们所说的用客观的景或平白的事来自然流露。他在《望江怨》中共写了三个情节：一追忆惜别，二叙等待情郎，三写女子今日哀怨。??望江怨??东风急，惜别花时手频执。罗帏愁独人。马嘶残雨春芜湿。

倚门立，寄语薄情郎，粉香和泪滴。??除了这种清新的闺怨词，牛峤也写艳情诗，但决不是浓的化不开，而是表露了人性中最坦荡的一面。如男女幽会，欢情正洽，却已是拂晓来临，“欢娱嫌夜短”，女主人公毫无掩饰地说：“须作一生拼，尽君今日欢。”这种热烈，这种直白，受到历代名家的赞赏，这才是真正的人性的表现。从词风中说，则婉约中有了些须豪气。??牛峤当然不是那种追逐情色的人，他虽然不及乃祖的胸襟，但也多少遗传了他的基因。他虽隶书于花间词派，但除作香艳词外，还是能够将视野由花前月下推倒边塞名城，境界还是颇为雄浑的，这在五代词中是不多见的。??定西番??紫塞月明千里，金甲冷，戍楼寒，梦长安。

乡思望中天阔，漏残星亦残。画角数声呜咽，雪漫漫。??这哪里是词，分明是唐诗中的边塞名曲！征人离愁之苦，也在这悲凉的景物中显现。他对历史文化名城的描写，也不似那些咏古诗人，动辄渗入自己的情绪和喟叹；而是用白描绘景，让情感隐藏在其中。??江城子????飞起郡城东，碧江空，半滩风。越王宫殿，蘋叶藕花中。

帘卷水楼鱼浪起，千片雪，雨濛濛。??极浦烟消水鸟飞，离筵分手时，送金卮。渡口杨花，狂雪任风吹。

日暮空江波浪急，芳草岸，柳如丝。??他认为，有些话是不必说太清楚的，读者自有眼光。事实上，我们在考察牛峤的词时会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他是把词当作唐诗来写的，因而他的词是追求意境的，难怪有人说牛峤的词“不离唐绝句”。??他的侄子牛希济，也深受牛峤的影响，词写的清新，也惯用白描手法。例如写恋人离别，女主人公深情嘱咐：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如果记得临别时我穿的这绿色罗裙，你走到哪都会爱上绿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