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 键 词: 五月 美的抒情散文
散文分类: 抒情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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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家把端午节喊为五月节。在我心中,五月节一直很纯美,纯美得就像雨后的彩虹一样。
农历五月的大平原,麦田成片,碧浪起伏。与南方习俗有所不同,位于松花江北岸的老家,五月节里既不赛龙舟,也不饮雄黄酒。上个世纪七十年代,老家尚不知何道什么叫粽子。祖父是很看重传统节日的,所以,即便家里生活艰难,也要把过五月节放在一个重要位置,尽心竭力地让全家三代人过一个快乐的节日。五月节,家里不仅有煮鸡蛋和韭菜馅饺子吃,还能挂着母亲制作的精美彩球和纸葫芦,悬挂着父亲亲自采来的艾蒿。
五月节前一天,心灵手巧的母亲就买来些五彩纸,细心地扎起彩球、做起纸葫芦来。这些五彩纸色彩鲜艳,紫粉、嫣红、淡绿、鹅黄、天蓝簇在一起,象花篮一样,烘得整个屋子喜气洋洋。屋后的紫丁香散发着醉人的馨香,随着屋内母亲哼唱的《月牙五更》一同飘荡在小院的上空,惹得早来的燕子在屋檐下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不到一个时辰,母亲就制作出很多鲜艳的大彩球,很多漂亮的纸葫芦。我们欣喜地一人拿起一个,奔跑着、嬉闹着。母亲倚在门框旁微笑着,她笑得是那样地充实,那样的恬美。一会儿,母亲又麻利地剪成几对彩色的小剪子,把它们剪刀口对着剪刀口分头贴在屋门框上,以示驱邪避灾。因为母亲制作的彩球和纸葫芦总是很精致,总有些婶娘和大姐姐前来向母亲学艺。母亲就手把手地教着,她教得那样耐心、那样细致。倘若来人没带彩纸,母亲就很大方地把制成的彩球和纸葫芦在传授技艺后一并送给人家。直到现在,我还时常在梦中欣赏到母亲制作的那漂亮的大彩球和纸葫芦。它们飘啊,飘啊,直到把我带上蓝蓝的天空。
过五月节,家里总能吃上几次新鲜的炒韭菜。那时候,谁家要是在屋前屋后有块韭菜地,无疑会身价倍增。是啊,即或是城里人想吃顿韭菜,也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儿。傍晚的村西头炊烟缭绕,晚霞正红。站在外面不用转悠,也能闻到沁人心脾的韭菜炒鸡蛋味儿。在那个艰难的岁月中,这味道无疑引人垂涎,令人遐想。村里来了一群知识青年,没有被农村艰苦的生活所吓倒,却被村西头的碧绿麦田所吸引。大队长老海叔刚想介绍这是社会主义的麦苗时,那位很瘦弱却不失清秀的女知青忽然惊叫起来:“瞧,好大的韭菜地呀!”这一声,差掉没把老海叔叼在嘴里的旱烟袋喊掉了。家里每年都在自家小园子里种块韭菜。每到五月节来临时,祖父都在小园子里显得格外忙碌。明天就是五月节了,总得让家人吃顿鸡蛋炒韭菜吧,总得要包上一顿韭菜馅饺子吧。祖父蹲在韭菜地旁,一边小心割着韭菜,一边喜滋滋地叨咕着:“一茬又一茬,一代又一代”。我蹑手蹑脚地溜到祖父的背后,用手一下子蒙住祖父的眼睛:“爷爷,猜猜我是谁呀?”“你呀,就是那个想吃韭菜的小滑蛋啊”,祖父边呵呵地笑着边把我搂到怀里。嫩绿的韭菜地弥漫着甜甜的气息,萦绕在祖父身边挥之不散。
“咯咯哒,咯咯哒……”那只芦花鸡从鸡窝里自豪地踱了出来,旋即跳上一旁的土墙上起劲儿地鸣唱起来。我坐在下屋门口,跟着大声喊“个个大,鸡蛋个个大”。祖母“扑哧”一声笑出声来,而后戴上老花镜颤颤悠悠地转到鸡窝前,从里面摸出一个尚有余温的红皮打鸡蛋来。下屋内的台案上放着两个大坛子,一坛是腌了快到一个月的咸鸡蛋,这是密封好了,留着在五月节和招待客人时吃的。一坛则是快要装满的新鲜鸡蛋,可以随时打开。能攒这么多鸡蛋,还真多亏祖母养的那十几只老母鸡。祖母对攒鸡蛋是很下功夫的,也很有毅力,连祖父都深感佩服。有时,母亲想拿几个鸡蛋去给祖母换些治关节炎的药,祖母则执拗地加以阻拦。在祖母的眼里,鸡蛋胜似祖父金贵的黄烟叶。祖母对祖父提醒说:“别老和我提你那宝贵的黄烟叶儿啦,你那烟叶儿再好还能当五月节过啊?”祖母在下屋里一五一十地数着鸡蛋,一会儿从坛子里拿出来,一会儿又搁到坛子里,唯恐少了一个。祖母不想为自己积攒着什么,她是想让全家人过个充裕的五月节啊。让我奇怪的是,祖母虽然拿鸡蛋当心肝宝贝,但是,每当前院后院的左邻右舍谁家有个大事小情,祖母总是用小盆端过去十几个、几十个不等的鸡蛋。张大嘞嘞的儿媳妇生小孩儿,祖母端着鸡蛋去下奶;李大脚的老婆久病不愈,祖母也端着鸡蛋去探望……气得我在祖母面前直嚷嚷。可祖母依旧照送不误。这行为严重地影响了母亲。祖母去世后,母亲继承传统,也经常给乡邻送些鸡蛋。所不同的是,随着日子的好转,母亲所送的鸡蛋数量越来越多。而我已不再吵闹抗议了,毕竟,我已渐渐长大。不管怎么说,在艰难的岁月中,家里能拥有上百个鸡蛋,无疑是一笔宝贵的财富。这财富,为五月节带来了一份慰藉,也增添了一抹阳光。
五月节,正所谓“家家悬朱符,插蒲龙艾虎”。有的人家提前一天就弄来艾蒿或插于门顶或悬于窗棂之上,寓意祈福辟邪。哥哥也很喜欢这样做,每次都提前一天把艾蒿采回来,每次,又都被父亲及时制止住了。父亲始终认为,艾蒿还是当天挂为好,当天挂的才吉祥。所以,每年的五月节那天,父亲都在公鸡没打鸣之前起来,趟着湿漉漉的露水,去村外很远的地方采来一大把散发着清香气息的艾蒿来。到家后,父亲就迫不及待地把头一天母亲做的彩色小纸葫芦挂到艾蒿后,再分别插到门窗之上。当我还在熟睡的时,艾蒿已经给满屋带来了无限的吉祥。
五月节来了,终于可以吃到期盼已久的煮鸡蛋了。“小懒虫们,起床吃鸡蛋了!”祖母一声吆喝比什么都灵,我们兄弟几个都十分麻利地从炕上爬起来,穿起衣服胡乱地洗了几把脸后,就兴奋地跑到地中间的方桌前。这时,母亲从外屋端进一小盆煮好了的鸡蛋。她先给祖父和祖母各拿了三个鸡蛋,才开始给我们兄弟每人分了两个。我们不知道,当我们高兴地跑出门外边玩耍边吃煮鸡蛋时,父亲和母亲却在屋内相互推让着,谁也不肯吃剩下的两个鸡蛋。谦让不下时,母亲拿起一个鸡蛋说:“一人一个,我们都吃吧。”父亲开始吃鸡蛋,母亲手中的鸡蛋却还没剥完皮。见父吃完那个鸡蛋,母亲就轻轻地放下把刚刚剥开的鸡蛋,说了一句:“我吃不惯这个,还是留给他爷爷吃吧”。五月节里,母亲连一个鸡蛋都舍不得吃。她只记着家人过节,唯独忘记了她自己。从我记事时起,母亲勤劳、朴实、善良的形象就深深烙在了我的脑海。随着岁月的更迭,这形象越来越清晰、越来越鲜活。
一个好佳节,两行辛酸泪。对于很多人家而言,五月节是很艰难的,艰难得都没有勇气去迎接、去面对。虽然有“年节好过,平常的日子难过”这句俗话,但是又有谁不想过个节呢?很多人家即使都能吃上几个煮鸡蛋,也很难吃上一顿饺子。那时,饺子一直是春节的代名词。至于其它节日能否吃饺子,很多人想都不敢想。因父亲是公办教师,每月总有三五斤细粮领。除了留着给祖父、祖母做些小灶外,一年下来能攒下几斤白面供五月节包饺子用。饺子当然是韭菜馅了。相对来说,韭菜馅饺子比较好包些,不似其它馅儿那样费时费事。用锅把鸡蛋煎成碎末,同刚切好的韭菜搅拌,再加油加花椒料即可。父亲已经去学校上班了,剩下母亲一人在锅台前忙着拌馅、和面。手脚麻利的母亲似乎没有什么疲倦,更没有一丝怨言。我和弟弟从外面跑进来,围着母亲一会儿要吃饺子,一会儿要吃韭菜盒子。母亲有些不耐烦了,说道:“坐着不如倒着,好吃不如饺子。韭菜盒子不好看还费油,还是吃饺子好。”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不再言语。弟弟却边嚷嚷边哭了起来。他不仅要吃饺子,还想吃手擀面。母亲刚想发作,祖父从里屋走了出来,抱起弟弟边哄边对母亲道:“就擀一碗面条吧,也让孩子高兴一些”。母亲点点头,又开始忙活起来。我知道,在这纯美的五月节,我们不仅能吃到久违的饺子,还能吃上母亲拿手的手擀面。
五月节的太阳暖洋洋的,午后的乡村显得很安详。祖父坐在屋檐下,不紧不慢地吸着旱烟,似乎又陷入了往事的回忆中。我小心翼翼地挨着祖父坐下,“爷爷,抗联有饺子吃吗?”爷爷给赵尚志当过警卫,被马摔伤后再没有联系上抗联部队。打那以后,每逢年节,祖父总喜欢独自坐在屋檐下,凝神苦想。静静中,祖父那不易发觉的伤感在脸上越来越明显。我知道,抗联们和赵司令在祖父的心中很有分量,比过五月节重得多。屋檐上,新诞生的一窝小燕子,叽叽喳喳地欢叫着。祖父抬起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唉,要是赵司令能活着,我就是不过五月节、不吃饺子也高兴啊”。说完,祖父用力吸了一口旱烟,似乎变得轻松起来。然而,我分明看到他眼里在闪着晶莹的泪光。
五月节过了一年又一年,时光也转了一圈又一圈。煮鸡蛋、制彩球、作纸葫芦、悬挂艾蒿,包韭菜馅饺子、烙韭菜盒子,还有小时候根本没见过、没吃过的粽子,在今天已不再稀罕、不再陌生。可在我心里,五月节却总是那样地纯美,那样地亲切。雨后的街市,人头攒动。到处是华丽的彩球、华丽的饰物,到处叫卖着粽子,到处洋溢着节日的喜庆。我放慢脚步,情不自禁地欣赏着,品味着。恍惚中,我看见了祖父、祖母和母亲正在为五月节而忙碌着。祖父依旧是那样地慈祥,祖母依旧不厌其烦地数着鸡蛋,母亲依旧轻盈地制作着彩球和纸葫芦,依旧快乐地包着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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